首页 -> 1999年第2期
我们这一群人
作者:吴冠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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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看到,在这样一个意义“退场”,价值“缺席”的社会中,痞子文化果然开始“崭露头角”,四处播种,尤其在青年群体中广为扎根。配合着从西边席卷而来的“后现代”浪潮,新痞子们堂而皇之地打出了闪亮的旗号:“怎么都行”!
名既正,言就顺,有哲学大师费耶阿本德老人家在背后撑腰,于是各类痞子小说、痞子歌曲、痞子电影等一时大肆泛滥,成为了俗世中的时尚。而人的内在良心也便在这一片野蛮的口号声中渐渐地退隐消逝,不再有内心的深度指向。无数的当代青年已经丧完全地“平面化”,蜕变成马尔库塞笔下的“单面人”,弗罗姆笔下的受“匿名的权威”统治着的“时尚的奴隶”。在精神的荒原上,四处游荡着虚无主义与无政府主义的幽灵,灵魂失去了栖居与依归之所,所谓后现代主义的中国“痞”版文化趁机侵入青年们的血液与骨髓,肆意腐蚀着一颗颗彷徨无助的心灵。
世风日下,人性也已趋下,评判真假善恶的既有标准亦随之统统难以幸免,遭到了彻底的反叛与颠覆。假作真时真亦假,既然“假皇帝”已经造反篡了位,那么“正宗皇帝”肯定活不下去。《活得像个人样》中对此就有段精彩的描述,天灰在小兄弟中有个雅号叫“鸭哥”,“不知哪个家伙在背后说我眉清目秀的,又不色,又不赌,又不沾毒,简直不是老爷们,肯定是个鸭子。鸭子和野鸡对称,这明明骂我是男妓!”从中可见色狼、赌徒、毒棍在今时今世已经成为了“男人”的标准定义,而正派的男士反倒只能是“鸭子”了。这也许真的算是几千年来男性的最大耻辱吧!
痞子文化的流行,反映了中国文化意识在向上突破受阻后,寻找向下突破的方向,而这一方向意味着精神上的自暴自弃与行为上的不负责任。当代青年的精神素质总体上已是诚如一些评论家所指责的那样:“愚昧有知”+“天真无耻”!面对久居鲍鱼之肆而不闻其臭,能够坦然直面无耻的天灰,碎碎的问语振聋发聩:“坦率真诚的流氓就不是流氓了吗?”无节制的狂热放纵最终导致青年一代的精神早衰与灵魂的破碎。而苍白的思想、无力的勇气又注定最终无法将心灵的碎片重新聚合起来。这样,当代的青年们就走到了一个远离优美,生命意义匮乏的“空白荒地的边缘”(丹尼尔·贝尔语)。
然而,天灰等“身不由己型”青年,在随波逐流追逐着放荡的游戏生活时,又时时会受到还不曾彻底泯灭的心底良知的自我拷问。宣泄后的匮乏与悔恨、“耗尽”后的无助与迷茫,天灰在“精神桎梏”长期挣扎中忽有一日发现在自己表面“潇洒不羁”的背后,“我其实原来是一个很害羞,很内向,很传统的人”。(外痞内正)于是,一旦从混沌的放纵状态中惊醒之后,这样一个问题便马上浮上他的心头:“中国人到底怎么了?好男孩比着堕落粗俗,好女孩抢着出国漂洋。就跟一群没头苍蝇闻哪里臭就往哪里挤一样。”可惜的是,在这样一个时代里,在所有伦理体系、道德价值资源统统“缺席”的情形下清醒的反而是不合世的,痞子文化的气息已经压迫得天灰等青年无法坚持深刻的反思(“我这时觉得当流氓也不是坏事,毕竟有冲动和激情;当他妈的好人就麻木得连激素都不分泌了”)。
唯一不容再有意忽视与否认的事实是,痞子文化已经逼迫许许多多像天灰这样的青年沉沦,一旦当代青年最终无法幸免地被完全“痞子”化后,又将是一幅怎样可怕的图景呢?
我们这一群人,欲呐喊又无力,欲彷徨却无地。“我们付出着索取着热闹了一场终究还是一无所有。只是青春挥霍一空,生命过早衰竭,爱情日渐荒芜。”我真不知道,我们将“在阳光和阴影的街上”走向哪里?虽然《活得像个人样》最终“向下”走到了一个绝望的尽头,提供给我们一个很是晦暗的参照和暗示,但是透过其写实的笔端,在时代旋涡中的我们这一群青年的生活状况、精神状态以及心理处境却已经深刻地揭示于世人与后人面前,从而催人警醒。这是一部含泪带血的真正的“活的文本”!
吴冠军,大学生,现居上海。已发表文章若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