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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1999年第2期

闲话从影生涯

作者:刘苗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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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4年初,夷牧先生的妻子王岱平去世了(当时夷牧已卸厂长之任数年)。九年前在福影厂初识岱平,那年她三十九岁,是福影厂文学部的责任编辑。因癌症初发动过大手术,岱平显得很憔悴,削薄的肩胛撑着件厚毛衣,表情漠然,语调平淡,很难亲近的样子。为汇报工作,我经常出入夷牧家,和岱平渐渐地熟起来,也就习惯了接受她的挽留,间或与他们一家人共进晚餐。掌灯时分,玻璃窗上有水雾,窗外是微冷的蓝色,岱平的身影迟缓地在厨房里移动……晚餐后我们闲聊,岱平听我说话的时候总是专注地看着我。过后(也许是几天后)她会自言自语般地重复我说过的某一句话,语调依然平淡,眼睛却看着别处浅浅地笑……与岱平心许的相知,悄然渗入我的生命。《远洋轶事》之后,我们又见了一面,也通过信。从1988年开始,我断了与他们夫妇的一切联系。因为自己生活得太糟,事业也几乎成了不可能,我不知道如何面对他们。1993年春天,我偶尔得到了岱平家的电话号码,拨那个号码的时候,我才知道五年来自己真是太想他们……我很快收到了岱平长长的信,信中说:“夷牧知道你一直记得他,高兴得像个孩子,反反复复地念叨。仅仅一个记得,他就那么满足,以后你要经常让他知道……”为了岱平的叮咛,我的回信圈了又圈,改了又改(我觉得自己是岱平的同谋)。因为岱平、夷牧深谙文字灵韵,我认真地写每个句子,又不敢一任思念和感激“像决堤的洪水”,因为我的朋友已在知天命的年龄段上……结果是:这封改了又改的信在我的行囊里整整装了七个月。1993年年底,我把这封信交到岱平手里,她躺在病榻上,摸着信封说:“你走了我再看信,你再住两天,我们好好说话,等你走了我看信,又能高兴几天……”临别时,她告诉我:“苗苗,昨天晚上我看了信,我忍不住。你别难过了,比寄出来要好得多……”岱平的父亲王亚南先生是第一个翻译《资本论》的著名学者、教育家。岱平临终前把她的剧本《中国学者》交给了我,这个剧本是她父亲的传记。我明白,接下剧本也许是捧回了永远的愧疚。不论出于什么原因,如果我失信了,那就让失信的折磨永远伴随我,让我终身不得狂妄轻薄,也许这正是远去的岱平留给我的至深至美的情意。知道岱平走的那天,我正在新影厂的剪辑室里工作。新影厂昏暗的楼道颇似当年拍《远洋轶事》时尚在建设中的福影厂,一样的寒伧和清冷。我做夜班的时候,岱平到剪辑室来,一手牵着年幼的儿子,一手端着旧茶缸。茶缸里是她为我煮的莲子粥。那时岱平是厂长夫人,无论那个厂多么小,多么穷,她也是厂长夫人。虽然我梦想有一天能在世界上最漂亮的剪辑室里工作,我却更想要岱平和她的旧茶缸。我可以没有足够的钱拍电影,但是,如果命运不再给我像岱平这样的人,如果我的心出了问题,再也无力感受,我就真的不能拍电影了。岱平在她临终的日记里写着“……我一直在收获感动……”
  
  刘苗苗,导演,现居北京。主要导演的电影有《杂嘴子》、《家丑》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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