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270,创建于2011-3-26*/ var cpro_id = 'u424256';

首页 -> 2000年第2期

当一个痛苦的人来见你

作者:王开岭

字体: 【


  角色体验
  患病,乃一种特殊经历。无论肉体或灵魂,皆逾出了日常程式而跌入一种孤立、紊乱、虚弱、浑沌、消耗极大的低迷状态。一个生病的人,心理的体积会缩小,会变异,会生出很多繁细尖锐的东西,像老人那样多疑,像儿童那样耽于幻想与奢盼……他对自身失去了昔日那种亲密无间的把握和熨贴温馨的触觉,俨然躯内侵入了异质,一个人的肉体被劈作了两瓣——污染的和未污染的,卫生的和有毒的,占领的和未占领的……他和自我的敌人睡在一起,拥抱并生长在一起,犹如一个分裂着的痛苦的祖国。求医,正是冲此“统一大业”而来。
  相对白衣人的优越与从容,患者的“弱势”身份从一开始即注定了。他扮演的是一被动的受虐害者的角色,对自身懵然无知,束手元策,被肉体的秘密蒙在鼓里——而底细和真相却攥在人家手中。身体的“过失”使之像所有得咎者那样陷入欲罢不能的自卑与沮丧,尤其是病症对精神的压迫,使其意志和力量天然地被削弱了、黜谪了。他虔敬地望着那些威风凛凛、白袂飘飘的傲立者——除了尊重与敬畏,还混含着类似乞求、巴结、讨好、攀附的暧昧成份在里面。他变了,变得自己认不出自己,唯唯诺诺,凄凄惶惶,对白衣人的每一个句子、每一道指令、每一抹表情和语气都奉若神明。那是一些多么有力量的人啊,与自个完全不同,他们不仅“正常”,而且代表医学,操控着生命方程和密码,仅凭那身素衣,无形中就匹配了难以抗拒的魅力与威严。每个患者都心存侥幸,奢望能遇及一位最好的白衣人(即使称不上“最”,起码也是最接近的那类),但有时出于心理的需要,往往不得不诱使自己相信:眼前正是这样一位!(你不信?那是你的损失!)由于专业隔膜和知识不对等,白衣人——作为现代医学的唯一权力代表,已成为患者心目中最煊赫的精神砥柱和图腾符号。而且,这种不对称的心理关系几成了一种天然契约,作为医治的精神前提而存在。
  但是,我们必须关注“接下来”的发生,即白衣人的态度。对于患者的种种“弱势”表现,他是习以为常、乐然漠然受之,还是引为不安、勿敢怠慢?在一名优秀的白衣人那里,患者应首先被视作一名“合格”的生命,而不该沦为被贬低了的客体(无论对方怎样放逐自我,但自贬与遭贬是两码事)。甚至相反,患者更应作为一位“重要人物”被看待,赢得的应是超常之重视——而非轻视、歧视、蔑视。一名有良知的医生,他一定会意识到:再去贬低一个已经贬低了自己的人,无论于心理于行为都是“有罪”的。同时,他也一定能谙悟:正是在患者这种可怜兮兮的“弱势”表象下却腾跃着一股惊人的力量——一种让人难以抗拒的莫大的道义期冀和神圣诉求,它是如此震撼人心、亟需回报,容不得犹豫和闪避,你必须照单领受并倾力以赴,不辜负人家。(不知现代医学教程中有无关于“弱势”心理的专题讲义?我以为它是珍贵而必须的,每个白衣人都应熟谙这种心理并学习如何善待它)
  
  托马斯宣言
  
  美国著名医学家刘易斯·托马斯在其自传《最年轻的科学——观察科学札记》中,毫不隐讳地坦言:他对医生本人不患重症感到“遗憾”。因为如果那样,他就始终无法体悉患者的恶劣处境,无法真切地感受一个人面临生命危难时的悲伤与恐惧,自然亦无法“亲同己出”“感同身受”地去呵护、体恤对方。读至此,我唏嘘不已,感动,感激,还有敬意。难道不是么?没有比这种“角色亲历性”更能于我们蒙昧的医学现实有所震撼的了。体会做病人的感觉!这对履行医职乃多么重要的精神启示——它提醒我们,一名优秀的白衣人永远不能绕过患者的痛苦而直接楔入其躯体,他必须在对方的感觉里找到自己的感觉,在对方的生命里照见自己的生命,于对方痛苦中认出自己的那份——尔后,才能以最决绝最彻底和刻不容缓的方式祛除这痛苦。
  托马斯的“假想”并无恶意,更非诅咒,他只是给自己的岗位设定了一种积极的难度,一份严厉的公正和心灵纪律,进而从人文的角度(已近乎“美学”的了)更邻近地帮助医学这一“保卫生命”的伟大事业,提升其关怀质量。它催醒我们的白衣人:以生命的名义,以全部的激情和庄严努力工作吧!争分夺秒地与死神拼搏吧!因为,拯救别人就是拯救自己,病人之现实亦即我们之现实(至少也是明天之现实),而人类的命运即每个人的命运。“托马斯宣言”无疑是“理想”的、奢侈的,甚至不具科学及“合法”的操作性,但它却包含着诱人的信息,演示了一种高贵、明澈的医学人文意境——从中我们看到了白衣精神的良知、力量和希望所在。
  医学,不仅是物质与技术的,而且更应是精神与人文的,她应成为一门涵盖自然、伦理、哲学、审美、道义、法律等诸文明因子在内的学科。因为,她面对的并非纯粹物质实体,竟是血肉丰盈之生命——万物中最神奇最复杂最瑰美和深邃无比的灵长。人是最宝贵的,因为每一个“他”都永远“唯一”,永远“自在”而不可替代。医学即人学,对生命本体的尊重、仁爱、体恤与同情应成为真正“红十字”精神的核心。
  有时候,我常奢想,白衣人之角色应该由人类中最优秀的成员来充任。他须集智识、德能、信念于一身,不仅是个工具知识分子,还应兼备人文知识分子的品质——对生命充满虔敬热烈的关怀,于职业抱有高尚的理解及打算,对人性灵魂持有出色的亲和与体贴能力……另外,他还应是个感觉丰富、细腻敏锐之人,唯此方能充分采集到患者的感觉,对那些极不确定和模糊的信息作出正确判断、归纳与推理。必须有心灵的参与,其才华和技术方不会打折扣,那些物质“注射”才会在人体上激起神奇的回应与反馈。相反,如果他从感情上贬低了生命——对之采取了一种疏远、懈怠、冷漠、鄙薄的姿式而非亲睦、紧密、关爱、拥合之立场,那他就无法从行为上去拯救生命。
  无疑,一个白衣人的医绩乃其对“人”之信仰的结果,乃其对“人”之尊重所获得的来自人体的诚谢与报答。
  
  死亡是合理的吗
  
  毋庸讳言,和平年代的医院已成为接纳死亡最多的场所,实际上也成了唯一能使死亡“合法化”、“职业化”、“技术化”的特权领地。在世众眼里,包括在很多白衣人看来,死亡现象显然已“合情合理”——事情似乎明摆着,即使拼了力,使出了浑身解数,而那些顽疾、癌症、重伤、爱滋病……生命的溃口毕竟太大了,有限的医学现实难免败下阵来。
  但我要强调的是:作为一名严格意义上的白衣人,一位怀有高尚人道心理和深厚生命关怀力的施治者,无论如何,都不能将死亡(如此剧烈之惨变)视为“合理”——这与医学的最高境界和使命是背道而驰的。医学从古老的诞生之日起,即注明了其性质只能是“生命盾牌”而绝非任何形式的“死亡掩体”。她是以“拒绝死亡”(自然死亡除外)为终极目标的,也是其最高的美学准则和道德律令。从纯粹意义上讲,任何非自然的死亡都将是医学之耻辱,都是医学现实的无能所致,都是对生命的辜负——只有

[2]

http://www.520yuwen.com 提供 免费书籍报纸阅读。
var _bdhmProtocol = (("https:" == document.location.protocol) ? " https://" : " http://"); document.write(unescape("%3Cscript src='" + _bdhmProtocol + "hm.baidu.com/h.js%3Fa510abf00d75925ab4d2c11e0e8d89a4' type='text/javascript'%3E%3C/script%3E"));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