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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0年第5期

双联璧

作者:张承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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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本书到手的时候,我已经对马良骏阿訇神驰心往,想像许久了。那几年,只要我一脚跨入甘肃南部,就不禁默默地思索他的事。他背过身一去不返的家乡——张家川上磨乡的风景,就平铺在我的视野里,青山绿水的长条梯田,包裹着庄子,像一幅黄绿模糊的淡彩画。
  不用说,若是赶上一个光阴,他会破例接纳我这五功不勤的瞎汉,一如在他以后,在西海固,在甘青新一样。
  他不单是个念经阿訇,而是罕见的文人。那时候我弄不到这本《考证回教历史》,仅仅见过他翻译的《穆罕麦斯》。瞎汉藏经,我也留着一册。赠书的是川里弟的老父亲,译文是经堂语,滋味纯正且幽玄,最受苏菲家的喜爱。
  怀着与古人交谈的一种奢想,那时我长久地伫立过。何止马良骏,整个张家川已没有他的族人。我感到人的不能尽意,站在山梁边,只有让一对眸子享受。
  
  2
  
  如今这本使我好奇的书,已经盒在我的手里。惊奇才刚开始:因为开卷读到的,竟然是一对琢磨剔透的玉璧:先是张治中将军的序,后是马良骏阿訇的书。
  头一次开卷的时候,我对张治中做这种序究竟能写出些什么,心里曾微有疑问。因为,在我见识的这一代光阴里,教授也好专家也罢,凡是对于民心和民生最紧要的东西,他们就一问三不知,因为往往那里正是他们学问的盲区。好像在中国知识人受教育的过程中,小树苗灌醋不灌水,到了学而优则仕,当了官,他们的知识体系里,天生就少着几根筋。
  而张治中将军不然。翻开序,读进去,一种太罕见所以使人感动的文字,一种端庄、精确、真挚的文笔,悄然抓住了我。
  读下去,突然觉得振聋发聩的震动,读了几遍仍然不能相信;咀嚼几过,仍无法摆脱被震撼的感觉。张治中写道:
  真主的仆人在路上小心翼翼的走着,蒙昧的人呼喊他们,他们回头答日:“和平”。
  自1984年岁末初进大西北,我尚未见过回教著述的任何一处,有过如此绝妙的概括。理解要等到第二次,那是在乌鲁木齐的八户地。我和一位阿訇议论起此事,他猜测地说,这话有些像一段阿叶提。立即翻找。找到时,我们一同惊叫起来!
  张治中写的这句话,是一个阿叶提(一句《古兰经》),在经的第25章63节。只是他的一、、句译文,超过了一个世纪来十五个译本的苦心劳作。我激动得简直喊起来:这一句翻译,水平高过了十五本!为什么你们阿訇的就找不出这个译法?……
  
  视野里莽莽苍苍铺展的,是陇东的一角,惊人的地相。隔着深壑又近在眼前的,是一条条老虎腿般的山梁。如此将军,早已久违隔世了。我的脑海中,联想到淞沪抗战和他主政新疆的经历,想到大时代里,人的波澜生涯。四野无声。无限的山地平塬,居然就这么无情地断成了道道深沟,让人咫尺难近。
  张治中将军对于伊斯兰教的了解和描述,无疑依仗着马良骏的经典和解释。穆民世界的真实,于是获得了有识之士的证明。两者相互的善意和水平,成全了一个美谈。一瞬间,我仿佛看见一对晶莹的玉璧;以一个共同的举意,以两个深厚的功底,他们完成了对伊斯兰教的出色释义。
  隔了一年在宁夏黑铁峡,和另一个阿訇又谈起此书。他说:“一个赛俩目,你看机密有多么大!……”是的,张序的功力,只在新译了一句话;而一句翻译的核心,又只是一个词。这个词,Al—salam,其实穆斯林天天都把它挂在嘴上,只不过,唯有在马良骏的阿拉伯语支撑下,张治中将军把它译为“和平”。
  日后要再花费多少时光,人们才能体会这千钧一字的感觉呢——和平的宗教,和平的教义!
  
  3
  
  骑耕牛,过关山,
  大营扎在了上磨川——
  是谁曾唱过这一段民谣?
  此刻,我脚下山谷里的深沟,就一直弯弯地绕着,通到对面的上磨川。人称小马阿訇的马良骏,故乡就在这里。历史课,原来最好不是在北大,而是面对着山野和古人,慢慢地咀嚼吮吸,揣摩他们的隔世心事。
  当年在这道川里,仗着自己的乃夫思(生性)一蹦子跑到新疆的哲合忍耶小马,后来做的可大发了。是他代表全新疆的回教,电贺新中国成立。知道么?毛选五卷里,还收着一篇毛主席专门写给他的回电。满拉们在山道上歇息的时候,先耍上一阵,喝足泉水,然后给我指点上磨的位置。
  其实,这一本回教史体例罕见。它先用半部篇幅,解明了回回和卡费尔,以及乃夫思与伊玛尼这么两对概念。然后博采阿文“塔勒赫”(历史)与汉文古典,简练至极地勾勒了一个穆斯林世界简史。
  人们说,他的乃夫思(脾性)没有压下,闹了气,跺跺脚走了新疆。走了新疆又恋着上磨,所以他给经堂翻译了《穆罕麦斯》。为着夜晚时分,悠扬地跟上调门,遥遥和家乡唱和呼应。人与人就是不一样,灵性的乃夫思,是天生的前定。他的译笔,不是蚊蝇之辈的小玩艺,他满心的重负一旦成书,便从西到东,被半个中国到处念诵。
  我总发生幻视,总好像看到他在默默坐静。我悄猜想,他还有心事没有成全。那是家乡么?小马再也没有回家。他的事业和灵魂,都留在了新疆。他们是志在远方大学的阿訇,不是一生纠缠乡土的农民。那是什么呢?
  就这样,在几年的咂吮旧事里,在独自的体会中,我仿佛随着他当了一回陕西大寺的满拉。这种感觉奇特又新鲜,使我暗怀着欢喜。瞎汉半道当满拉,经不好,凭参悟。我从伊犁城到天水城,从上磨川到张家川,心里总细细地想这件事。
  忘了究竟是在烟锅峡还是在黑铁峡,反正在黄河的一处庄户,我和几个弟弟闲聊。谈话间提到了“乃夫思”的含义,大家说,在这一带说起这个词,大致还是贬义的。乃夫思一字常与海哇连用,专指人的坏脾气。然而这个词也带着更重要的褒义:乃夫思指人的天性;人的精神意气、尊严气质、性格人品,也都在乃夫思的范畴里。
  确实,张序是百年不遇的慧眼之作。但阿訇的究里,也有将军难以洞知的层位。我执犟地感到——在马良骏的深处,他追求阐明一个乃夫思的道理。
  我想,马良骏在回答自上磨庄的时候就遇到的乃夫思问题。比起回民社会常见的解释,他剖析的乃夫思涵盖要大得多。一己的乃夫思;所谓闹脾气、没修养,并不能与伟大的生命的真性相比;不能与造物主给予生命(乃夫思)以信仰(伊玛尼)后,那精神的赋性相提并比。
  西北把没有十年寒窗念过经的人,戏称做瞎汉(文盲)。对这样的哲学概念,毕竟一介瞎汉,不敢浪加解释。所以好几年里,我到处和圣职人士讨论求教。
  后来有机会作客在马良骏后人的家里。终于找到了这里,我想着,对他的次子,提了一个又一个想了多年、已经发酵的问题。
  “二师傅,您参悟——他老人家为甚么写了那么多的乃夫思呢?”
  二师傅一手举起筷子:“吃菜,吃菜沙!”
  也许是不知客人根底,主人不愿细谈。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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