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0年第5期
春天的另一种记忆(小说)
作者:成 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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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身影。他们都还饿着肚子。董朝鲜冲着小莎的背后大声埋怨,你看,你看,我们给所领导和院领导找了多大的麻烦,耽误了他们多少宝贵的时间,真是的……唉!听起来情理又都在她那里,是啊,班友们也都跟着她一起叹气。
所长终于把小莎的军被弄走了。他让小莎亲自抱着军被,让班长陪着她一同去化验室。小莎脸上一派凌乱困倦,眼神凝滞,两条卷曲的辫子半松开掉在胸前,叫人看了心一沉。
政委也跟了去,保卫干事留在门外继续等待相机,天黑以后他允许我们关上门。我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转向了窗外,黑暗已经把我们的宿舍团团围住,树木变成了奇形怪状的影子,风拉扯着影子哗啦哗啦响,影子就活起来了。忽然我看见一个圆形的黑影在其中晃荡,我一挺身站起来赶紧捂住了嘴……,班友们见状迅速围过来,哗啦……眨眼功夫,黑影就不见了。大家不约而同张大了嘴,停顿了两秒,突然同时“啊”大叫一声,一个个像小老鼠分头窜上了自己的床铺,一把抓住军被严严实实蒙住了脑袋。那个坏男人没有让我们白等,他果真出现了!
有人敲门,没人敢动弹,心都提到了喉咙里。
还是董朝鲜胆子比较大,她问是谁?保卫干事在门外说你们大喊大叫什么?董朝鲜跳下床打开门,保卫干事站在门口,问清了原因,哼哼鼻子:胆子就这么小,白穿了几年军装。董朝鲜说我们真看见窗外有个黑影,保卫干事说那是政委为了保证你们女兵班的安全,专门派了警卫班的岗哨在宿舍周围游动巡逻。
大家这才分头从军被中露出脑袋出了一口长气,唉,我们都成了惊弓之鸟,如何是好?一下午折腾的怨气还没处跑这时又被惊吓一场,不知撞了什么鬼,这宿舍还叫不叫人安生!
化验的时间很漫长,如同那天中午以后所有的一切都在缓慢地进行之中,班长和小莎一直没回宿舍。大家早就憋不住说起了难听话,董朝鲜格外起劲,她说你们别看小莎表面单纯,不爱跟男兵说话,其实她偷偷和男医生谈的那些事你们都不知道。她脸上浮出一种似羞非羞的表情,压低声音:你想想,哪个男医生和你们值夜班谈过来潮?班友们都摇头。小莎就好意思当着男医生面听他们谈这种话?董朝鲜说要是我不把那个医生臭骂一顿才怪。大家都吐吐舌头,噢,真看不出来。有的班友就说,如果小莎真像领导说的那样老实规矩,怎么那些连队来的病号总是给她写信,不给别人写?是呀,大家都七嘴八舌地抖出小莎平日的事情来。她的眼睛不爱往男兵身上看,那是有意做给男兵看的,其实这才是勾引。我们都是傻瓜蛋。哪个长相出众的女兵没点名堂,小莎做的更隐蔽就是了。董朝鲜说话总是比其他人更有份量:今天的事怎么恰好就发生在她的被子上?这是不是坏人干的?我们恐怕不能完全偏听偏信吧。对呵,班友们经她一点拨都恍然大悟,难怪这事出得蹊跷?怎么坏人就独独跟她过不去?就像起初全都毫不怀疑是坏人所为一样,大家的思想又都很快统一在了是小莎自己坏的事上。此番议论同志们无一不被自己的智慧所打动,都来了精神,炊事班派人送来一大盆面条,大家风卷残云般一下子给捞得一根不剩。
午夜后大家终于精疲力竭,谁也没有巨大的耐心等待化验结果出来,都不知不觉和衣歪在床上睡着了。
第二天起床的军号吹响之后我们才发现班长和小莎不知几点已经回来,她们一同睡在了班长的床上。班长深知同志们期待已久的心情,但她告诉我们,昨夜化验员折腾了六七个小时,弄到两三点也没查出结果,她说气得所长骂他狗屁不通,说要找法医。
我们起床刚整理完内务,排长就来了。他进门第一句话就说,你们昨天啷咯搞的唦?是吵子了不得的事情硬要搞到所长、指导员那儿去?他说昨天去师后勤部借相机没找到管相机的干事,又跑到另一个团部找当宣传股长的老乡借,回来时车子又掉进沟里,他和司机大半夜才把车拖回来,还遭了所长好大一通训。他说你们以后少想些心思,年龄不大,当心想出毛病来。董朝鲜马上表示不愿意:排长,你说谁想心思?你可不能打击一大片,我们心里装的只有毛主席说的全人类。班长这时摆摆手,指一指还蒙头躲在军被里的小莎。班友们撇了撇嘴。
排长是来叫我们去所里集中开会。班长小声说,让小莎留在宿舍休息吧,她昨夜没睡。排长说所长命令每个人都必须去。小莎猛然一把掀开班长的军被,披头散发坐起来,黑着眼圈,脸蛋小了一半,胸口几乎全敞开,胸罩歪向一边,把一宿舍人吓了一跳。班长马上扯过军被遮住她的身子,她紧紧挽住班长的胳膊,你们都要走呵,我也要去。她声音抖抖的,听起来十分恐惧。排长便交待班长动作要快,否则所长骂起人来不好办。班长就很快帮小莎梳头洗脸,整理好了军容风纪。但小莎梳洗过后脸色也让人不敢看,班长着急帮她编的辫子粗一条细一条。别别扭扭。
我们一踏进男兵宿舍,就感到里面的气氛不对头。他们没一个给我们让座,都拿着一种敌视愤怒的目光上下打量我们。班友们见势个个低眉顺眼不敢出声。屋子里好一阵只听见男兵粗重的呼吸声,憋闷得受不了,男兵宿舍本来臭鞋烂袜子的味道就要人命。领导们都不在场。男兵班长耐不住先开了口:二班长,你们昨天搞什么鬼?弄得全所鸡飞狗跳,人心惶惶。我们都不由自主把脸转向小莎,她身子紧挨着班长,一只手抓着两条辫子,头一直朝着地下。有男兵怪腔怪调地说,你们想象力是不是太丰富了,真叫人佩服呵!还有人说,是谁的鬼点子,亏她想得出。自己心里有鬼吧,把别人也想斜了,明明是陷害!虽然我们心里有数,这些难听的话是说给谁听的,但心里也不是滋味,觉得替小莎脸红耳臊,不免暗地骂小莎牵连了大家。平时没看出来呵,知人知面不知心哪!他们东一句西一句,损起人来地缝都不留的。中间不知谁竟说了一句,真了不起,全院谁不知道,师首长都来喽。我们的心一惊,真的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排长来叫小莎去见所长。小莎离开男兵宿舍后,屋子里就闹开了锅。想不到刘小莎是这种人,……她这一手够恶毒的,把我们都搞成什么人了,强奸犯?男兵们满脸满口的忿忿不平。谁吃撑了钻她的被窝?她自己坏的事干嘛往别人身上栽。奇怪的是我们听着他们的话不再难为情,也跟着感觉痛快。董朝鲜说是啊,我们也怀疑小莎自己搞了鬼。大家的判断都不谋而合,一屋子声讨小莎的声音混合在了一起。就这样一夜之间安分守己的小莎在我们和男兵的心目中变成了极不地道的女孩子。
后来我们才知道指导员把男兵们反锁在宿舍里关了大半天禁闭,还要每个人交出前一天晚上和当天上午的情况报告。难怪男兵们生气骂人。
所领导一直也没露面。不一会儿班长神色慌张地跑回来,说小莎不见了,她和排长找了几个地方都没找到。她来传达所长指示,叫大家分头去找。会不会出事呢?我们感到惊愕,但有的男兵走出门还在骂骂咧咧。原来并不是师首长来了,来的是师后勤部保卫科长。保卫干事未向领导们打招呼就给他以前的老上级打了电话,保卫科长来之后政委才知道,搞了突然袭击,为此事政委和所长大发脾气。把小莎叫去问话,大小领导横眉竖眼,气汹汹等她开口,她已经受了不少惊吓,这种场面更是火上浇油。后勤保卫科长问小莎多大了,小莎捂起耳朵大叫一声就跑了,班长说她追出来就不见了人影。
全所同志们院里院外都找遍了,所长还派人出营区到大街上去找。最后天黑了排长才在医院的家属病房值班室发现了她。家属病房专收军官的家属和小孩病人,我后来猜想她躲在那里可能觉得最安全。她全身团住缩在值班床的角落,手里紧紧攥住一条辫子,排长、班长拼命叫她,她一声也不吭;排长使了牛劲也掰不开她的手。领导们看了情况不妙,怕出事,说先救人吧。师医院没有精神病专科医生,连夜派排长和班长护送小莎去了驻地的地区医院。
等了两天不见班长回来。排长带回消息,小莎的情况很不好,死活不吃不喝不说话,精神病科医生不怕大吵大闹狂躁的病人,最怕小莎这种沉默抑郁型的。
刘小莎离开医院后,领导们就再没有对军被事件进行审问追查,仿佛突然间失去了兴趣,全所内外就像没发生过任何事情似的,一切风平浪静。几天后,班长送小莎转到军区总医院冶病。从此,梳着卷辫子的印度美女刘小莎就从我们面前消失了,她最后留给我们的是一对怨恨的长辫子高高飞起。
当我们二班的同志不无惋惜地提起小莎时,都认为小莎自己干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恶名就该由她自己担,根本与大家毫无关系。倒是我留下了个后遗症,每次叠军被时,都要格外小心观察军被的正反两面,这几乎成了我的一个毛病。
成可,作家,现居海口。主要著作有《黎小娜的青春岁月》和散文若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