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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0年第6期

一九七六年的知青之死(小说)

作者:晓 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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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1976年就死了,一切有关他的心灵活动都是跟他所熟悉的人推断而出的,只有事件和历史是真实的。
  四川知青何东没有出工,他赤裸着上半截身子,盘坐在嘎嘎作响的竹床上,熟练地将扑克牌摊成一个扇面,平铺开来,然后抽出一张,又抽出一张,再抽出一张,都是A,他使劲擦了擦手,犹豫了一下,从牌堆中抽出最后一张。“锤子!”他用四川方言骂了声,因为那张牌是黑桃老K,与他所想要的黑桃A刚好只差一点。
  他认真地重新洗牌,准备再练习一次,他发誓在晚上一定要以真正的牌技去战胜黄毛、黑皮和臊胖。
  有人推门而人,带进了亚热带雨林中特有的湿热空气和霉烂味道,还有那个人身上浓重的汗臭。
  “小何,你怎么不去胶林锄草?”进来的是连长,他用关切的口吻压抑住气势汹汹的神态,似乎忧虑何东有什么身体上的不适,而实际上若是得知自己的部下没有任何理由不出工的话就将大发雷霆。
  何东没来得及收起扑克牌,连长的目光立刻像网一样罩在了牌上,他脸色大变,难以置信地嘟嚷着:“扑、扑克……牌?”随即,他被毒蛇咬了一下似的吼叫起来:“你、你居然敢打扑克?!现在是治丧期间,打、打扑克是、是反革命行为!”他激动得有些结巴了。这绝不完全是因为愤怒,也有着猛兽看到猎物般的无比兴奋。
  何东似乎并没有被这恫吓吓住,而是像往常一样强摆出满不在乎的神态,眼睛往上一翻,脱口而出:“毛主席都死了,谁还管得了我!”连长绝没有想到何东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不再咆哮,而是冷冷地一笑:“好,你等着,我叫人来抓你这个没人管的家伙!”
  看到连长夺门而去,何东有些心虚了,他后悔刚才硬充好汉的口吻,也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他知道连长绝非在吓唬他,因为按照时下的形势,他委实够得上反革命了。今天是1967年9月12日,三天前,一个叫做毛泽东的伟人离开了这个世界,根据政府强硬的规定,在治丧期间,是绝对不能有任何娱乐活动的,而他却在打扑克牌!
  他因此而后怕了。
  他眼前闪现出他所在农场里整治反革命的各种刑法:吊在篮球架子上曝晒;跪在碎玻璃碴子上被毒打;脖子上吊三十公斤重的牛车木轮;扒光了衣服捆在马棚里让蚊子咬……不,哪一种惩罚他都受不了!一想起他所见过的阶级敌人被折磨时脸上生不如死的非人表情和如兽嘶吼,他浑身就不由自主地冒出了一片片鸡皮疙瘩。
  他跳下来,穿好衣服,从门后放锄头、砍刀的地方拿起一支五六式半自动步枪,溜出了知青宿舍。
  何东很渴望有一场热热闹闹、轰轰烈烈的大厮杀,以此来证明自己不是人们所想象的那样怯懦。
  在他的记忆中,他在与人相斗时从来就没有胜利过。他第一次打架是在幼儿园,一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女孩子使劲一推就让他倒于尘埃中,哭喊着找妈妈。上小学时,一场叫做“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运动使出身于小店员家庭的他产生了莫大的勇气,他跟着一些戴红袖章的人去殴打老师以证明自己的勇敢,没有一个老师有胆量进行反抗,这使他除了萌发在中国不能当知识分子的念头外,并没有更多的荣耀感。重庆发生大规模武斗时,他从一个垃圾堆里捡了一支老式驳壳枪和几发子弹,便也冲到了捍卫毛泽东思想的最前沿,当对方的子弹像下雨般扫射过来,几个男女舞蹈一样可笑地跳跃了几下,然后躺倒不动时,他也趴在了地上,在那一刻,他的裤裆湿了,不是流血,而是小便失禁,他悄悄滚进了阴沟,在臭水中躲了大半天,趁夜黑之时逃回了家。从此以后,胆小鬼的名声就像他的影子一样伴随着他,直到他成为知识青年。
  为此,他极其自卑,妄图改变自己的形象。他曾偷偷游过了中越边界线上的南溪河,到了刻有大清朝河口和大法国越南的界碑的另一侧,想投身到当时被称为“抗美援越”的斗争中去,希望能以一枚军功章来洗涮自己胆小的声名,但是,美国飞机的炸弹在离他还有几公里的地方的爆炸使他连滚带爬地又回到了中国的土地上。他这次经历除了给同伴留下又一个笑柄外,没有任何收获。
  于是,他更为自卑,听到别人议论胆大胆小之事便觉无地自容;他也因此更加自尊,时时刻刻都要表现出自己绝不胆小,甚至专门去干一些别人不敢干(其实是不屑于干)的事,如偷看女知青洗澡,在团长来视察时故意吹一曲黄色口哨,有事没事和连长、排长、班长吵一架。刚才他很提劲地和连长顶了一句嘴正是他自卑与自尊心态的一种自然流露,他不想被连长一训,就表现出辰包一个,尽管他心里发虚;而他拖枪出逃,同样是他本能的表现,他不能束手被擒,既然已经被连长严厉地宣布为反革命行为,那还不如垂死挣扎一下,在这种时刻折腾折腾也正好是摆脱胆小鬼名声的最佳机会,起码知青伙伴们得对他另眼相看。
  一个排的执勤民兵提着没有子弹的五○式冲锋枪和五六式半自动步枪包围了何东藏身的木薯山。连长带人来抓他时刚好看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木薯山的绿荫之中,发现他提着一支步枪后,连长气急败坏地集合起了执勤民兵排的全体民兵,决心将他捉拿归案。执勤民兵的枪中没有子弹是因为按农场规定平时子弹都由农场武装部收藏,而怕枪生锈则将其交给执勤民兵个人自行保管,也因此才造成何东虽不是执勤民兵却可以轻而易举地从生产工具中抓走同宿舍另一个执勤民兵的枪,没有子弹的枪在人们心目中跟烧火棍没有任何区别。
  何东有子弹!他们从重庆来的知青中不少人都有子弹,这是重庆大规模武斗时从部队和兵工厂散落于民间的。
  何东躲在一人多高的木薯丛中,隐约可以看见山脚下一群持枪的人聚在一起议论了很久,然后散开来,几十米一个人形成了一道封锁线,但并没有人向山上爬来。他松了一口气,可又有点不满足,似乎一个无聊的演员在没有观众的剧场里表演时才会有的那种心态笼罩住了他。在热辣辣的太阳下,他数着子弹,想象着山下那些人若爬上来,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向他们瞄准,扣动扳机,然后看着他们如同电影中的国民党兵和日本鬼子那样,愕然地跳起来,捂住胸口,呲牙咧嘴地向后倒去。想到这里,他开心地笑了,他知道,现在他终于可以让人们感到害怕了,于是,他充满了喜悦和快感,有一种朝天开枪的冲动。但他及时抑制住了自己,因为他必须节约子弹,假如他没有数错的话,他摊在红色土壤上的子弹一共只有三十八粒。这三十八粒子弹很可能改变他一生的命运。
  一个小时过去了,山下面没有任何动静,那些包围者们无聊地躲到了树荫中,一个个昏昏欲睡,谁也不担忧他会冲下山来向他们发起无情的攻击,他们甚至觉得这只是一场游戏。而他却兴致勃勃地用木薯叶把一粒粒子弹擦得可以映照出人影,兴奋之余,居然用半自动步枪上的三棱刺刀挖掘起战壕来,好像自己是《英雄儿女》中的孤胆战士王成。他从来没有这样充满激情和活力地干过一次纯体力劳动。
  何东溜回了自己的宿舍,那是在天黑以后。
  他绝不懂得欣赏亚热带雨林的落日余晖,他只觉得那黄澄澄的太阳像是成都小吃中的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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