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1年第2期
病中逃亡
作者:温亚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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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争的劲头,他突然想跳起来,抓住狼的脖子把它扭成麻花,然后扯断。但他没有跳起来,也没有抓住狼的脖子,他没有这个力气了,这样的行动必须得有足够的力气,可他的肺部像要从他身上撕裂开似的,致使他没有能够去按自己的意志行事。他喘着粗气躺下了。突然间,他想到了对付狼的办法,这个办法使他心里有些舍不得,但为了生存,他咬了咬牙,还是解开了身上的沙金袋子,伸进手去,却用三根手指捏了一小撮沙金,想了想,手指松了松劲,让沙金流出了一些,才捏出一小撮沙金,狠劲向狼的脸上洒去。
这一招果然起了作用,沙金的粉尘呛了狼的鼻子,狼被刺激得大声咳嗽起来,喘着粗气,从他身边逃开了。
他胜了。他为自己小小的胜利而高兴,也为自己失去一小撮沙金而惋惜。只有淘金的人才知道,那一小撮沙金需要在水里淘洗多少筐沙子用上几天时间才能得到。所以,狼被他用沙金赶跑了,他又心疼沙金了。
这只病狼的耐心确实叫他佩服,不过他已经有了比它更胜一筹的耐心,也有了对付它的办法。好长时间,他一直躺着,与寒冷与疲倦与病魔做斗争,更是与这只病狼暗暗地比较着耐心。
他就这样和那只狼熬到了天亮。
天一亮,他就从地上爬起来了,他全身冻得直发抖,不但呼吸更加憋闷,又开始咳嗽了,并且是那种一咳嗽起来就没完没了的那种,像那些死在淘金点上的同伴,全身上的劲都用在咳嗽上了,他这才感觉到自己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一夜晚生与死的抗争,疲倦和病魔已占了上风,又加上一夜的寒气已把他向矽肺病的深处更推进了一步。
他扭头看了看蹲在不远处的那只狼,它正望着他,虽然它还在咳嗽,但它比他精神多了,一副比他镇定的神态。他从它的目光里似乎看到了它在嘲笑他的这副样子。他很狼狈吗?他在心里念叨着,“我还不至于在一个狼面前,比它更狼狈吧?”
他这样自问着,仔细打量着自己,自己还是逃出来时的原样子,至于脸的表情,他看不到,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脸色一定很难看,病成这样,又没有休息,在寒冷中折腾了一夜。能好看么?
好看不好看都不要紧,要紧的是得赶快离开这个地方,因为有了这只狼盯上了他,他已经顾不了白天不能露面的危险了,他预感到离他们淘金的那个地方已经很远了,相信他们也不会追到这里来了。但要活命,就非得逃出阿尔金山,到有人住的地方才能找到医治矽肺病的人,他才有救。
他的身体已经不容他像前两天那样奔走了,饥饿像一只粗大的手紧紧攥住了他的身体,还有病魔,他走得非常艰难,气喘得越发急了。那只病狼依然跟着他,一副要和他不拚到底誓不罢休的执着劲头,叫他又平添了不少恐慌,所以他就更加费劲。那只狼几次都在跃跃欲试,想尽快把他扑倒在地,他用沙金一次又一次地击败了狼的进攻,想尽快摆脱掉这只狼。
可他一时很难摆脱掉它。他只有和它拉锯似的干上了,这样的斗争使他很费力气。一到夜晚,他简直要撑不住了,他惧怕夜晚。但他又逃避不了夜晚。
这天夜里,他实在撑不住了,终于一头倒在荒滩上,迷糊了过去,并且恶梦不断。
这时,不论是在梦里梦外,他一直沉在其中,听那断断续续的呼哧声,忍受那砂纸样的干舌头舔着自己的脸。
他听不到呼哧声了,清醒过来后,他才感觉到自己的右手已经不能动了,他抽动了一下却抽不动,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随即右手整个胳膊都麻木了。他挣扎着扭头看了看,发现是狼咬住了他的手,但它咬得并不狠,它也没有了能咬碎他胳膊的力量了。可它用上了它全部的力气,咬住了它已经等得实在等不下去了的猎物。他也等不下去了,他还想着用这只病狼身上的肉来填充饥饿的肚子呢。他使出了所有的力气,连小时候吃奶的劲都用上了,用左手摁住了病狼的下巴,两根手指去捏它的喉管。病狼的嘴终于松开了他的右手,他把麻木的手抽回后,过了好长时间,待右手恢复了知觉后,他两只手去卡住病狼的喉管。病狼的力气也快耗尽了。他费了好大的劲终于把病狼压在了身下,他却再没有力气也没法把病狼掐死。他就用牙去咬住狼的喉管,也只咬了一嘴的狼毛,没有把干瘦的病狼咬破一点皮。就这他已经累得气都喘不匀了,那种疼痛压迫的呼吸几乎要了他的命,他心想着再不敢这样用劲了,否则,他真会成为这只病狼的食物了。
病狼也一样的没法把他变成一堆食物,它也饿得快撑不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缓过劲来,饥饿迫使他想过去咬上几口病狼,填充他饿得已经没有多少知觉的肚子,可他发现狼也恢复了一些体力,它看着他的目光里,和他有一样的渴望。他便在它的目光里打消了这个念头。最后,他还是掏出一小把沙金洒向狼,才把狼从他的身边赶走了。
为了活命,他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打算继续往前走,只有往前走,才有一线活着的希望。
那只病狼又跟在他的后面,摇摇晃晃地走着。
看来他想甩掉它,是不可能了。在这茫茫荒原上,没有一点存在的生物,它不盯着他,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走了不知多长时间,他晕晕乎乎地看到前面有了一些突起的物体,这个发现给他注入了一线生机,他一下子来了精神,他想着只要接近那个物体,不管能找到一点什么,他的生命就有保障了,如果有个人什么的,他可以求助人,就完全可以甩掉这个病狼,有可能还会把它打死,解了自己的心头之恨。他这样想着,跌跌撞撞地向那物体冲去。
走到跟前,他才发现这是一个小木屋。
小木屋正对着刚刚升起不久的太阳,里面除过一屋子的空气,还有从门洞里漏进的阳光里的灰尘,什么都没有。他在木屋的周围找了一圈,连一点牲畜的粪便都没有找到,在这里,唯一能找到的是别处没有的杂草。深秋了,已经枯黄的野草沾着沉甸甸的露珠,他的鞋很快湿了,鞋皮冷冷地沾在脚上,湿漉漉的草叶像柔软的冰条刺着他裸露出的脚腕。他的呼吸又急促起来,他拔了些野草填到嘴里,费劲地嚼了嚼,枯黄的野草连一点汁水都没有嚼出来,他大失所望,沮丧地坐在了草地上。
坐了半天,他还是起身准备走了,他知道这样坐下去不会有什么结果,只有把自己往死亡线上推进了些。
他离开小木屋时太阳已经挂在中天了。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小木屋,毅然决然地走了。那只病狼像他养的一条猎犬,很听话地又跟上了他。
这一次他背对着那幢房屋向反方向走去,这个方向看上去有些牧草,他想着只要沿着有草的方向走就能找到人。他的鞋子和裤腿很快被灰色的露水打湿了。他停住脚,小心翼翼地把裤管卷上膝头再走。草地越来越稀了,露水不那么重了,他放下裤管。又走了一会儿,他来到一处小山谷。他看到这个山谷没有什么奇特之处,他抬头看了看天,他看见深秋炎黄的天日宁谧地展现在他眼前,像一条长廊,一张挂毯,渐渐成为一幅明暗对照的素净画面。他站在那儿,仿佛炎黄天日像一只四脚伸展、困倦欲睡的猫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