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1年第2期
天山深处岩画之谜
作者:高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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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臂,不时巧妙地与俯仰的身体形成 字,仿佛正向身边的女性殷勤求合。而亭亭玉立的姑娘们,胸部丰满宽大,细腰肥臀,修长的两腿曲线流畅。她们含情脉脉的舞姿轻松、舒缓而柔和,双脚也不做大的动作,似乎正温顺地应和。我摇动着电视摄像机的操纵杆,心中不禁涌现出《诗经》中的亘古佳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当然,观者也会感到一些遗憾和难堪,因为舞蹈者并不是《诗经》中咏叹的“君子”和“淑女”。他们都属于父系社会中的原始人类。他们欢跳的舞蹈,无论是优美风趣的双人舞、多人舞,还是整齐划一的群舞,都与赤裸裸的性紧密相关,而“舞”又等同于“巫”。也许吧,他们在这神秘的山林间,精心策划组织的这场大型交谊舞会,本来就是为了性和巫这两大目的。
二十世纪的学者,把性的功能归纳为:生育,快乐,健康。古老的岩画艺术家,也表达了相似的愿望。有一个全身涂红,容貌俏丽,表情愉悦,体形健美,正高举右手摇摆而舞的女性和一个男性“箭镞”特别长大,浑身英姿勃发,也如此高举右手,欢快起舞的男子脚下,刻有两排翩翩而舞的健壮小人,上排三十四个,下排二十一个,仿佛都是他们俩的婴儿。小人一律手搭着手,昂首弯腰曲腿翘臀,欢乐地起舞向前,如同庆祝普天下的佳节。画面气氛之欢腾热烈,难以言传,非亲睹而不能体会。
摩尔根在其名著《古代社会》里,就曾指出: “舞蹈是土著的一种敬神仪式。”我国的《周礼》也曾记载:“舞大夏以祭山川。”如果岩画中的狂欢,确是一次艺术化的巫术活动,那么,这群无忧无虑的男女在畏惧什么?又在祈祷什么呢?
土火罗先民,一定是选择在这“万物有灵”之地,一边举行极乐的狂欢舞会,一边通过“娱神”、“通神”的巫术祈祷,和礼赞生命的阴阳交合,求得天地人神之间的沟通。让可敬可畏可亲的神灵,在天上运动起无边的神力,保佑地面风调雨顺,谷物茂盛,灾难不再,保佑土火罗人口昌盛,种族发达,永远自由自在地享受欢乐。
据希腊最古老的不朽史诗《伊里亚特》、《奥德赛》,以及古埃及文书模糊记载,曾经辉煌地统治整个爱琴海一带的米诺斯王朝,正是三千四百年前——公元前1400年左右,被一股骑着烈马从北岸欧洲大陆袭来的剽悍的蛮族,消灭于克里特岛的。而战败的米诺斯皇族,居然无耻地勾结征服者,又一起去攻打富有的东岸友邦赫梯王国,把希腊、赫梯、爱琴海——地中海那一带搞得遍地血污,八方狼烟。当赫梯人和诸多可怜的邻居,于公元前1190年左右被无情地统统逐出米诺斯世界时,动荡的爱琴海——地中海沿岸,便开始了人类迁徙的大洪流——不行割礼的非利士人在亚弗遇到约书亚,演绎了一系列精彩传世的《圣经·旧约》故事……
那么,这些隐藏在天山深处生活的土火罗人,是不是出于同样的原因而举族东迁的呢?或者,他们在不明年代的远古,曾与其他原始欧洲人一起居住于黑海北边,或地中海沿岸、两河流域一带,为了寻找更加辽阔的农牧场,便不辞劳苦,逐年东迁,来到了中国西域……只是可惜,熙熙攘攘的东西方典籍中,全没有关于他们神秘来历的只言片语。而1980年,在新疆孔雀河——罗布泊戈壁滩上,发现的一具欧洲人种金发女尸(轰动世界的“楼兰古国美女”),却清楚地说明,公元前2000年左右,便已有一股土火罗人的祖先“到此一游”!
如果稍稍懂得一点中国历史,便会明白,“公元前2000年左右”这一行不起眼的小字,意味着什么!根据中国的远古传说,那时,违背了尧舜遗训的圣人大禹的儿子启,刚刚在黄河下游建立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王朝——夏朝。那时,不仅罗布泊一带是什么奇情怪景无法说清,就连黄河西岸,也没能留下任何可供后人津津乐道的历史传说!可是,土火罗人的祖先,那时就已经从一个遥远而神秘的地点,穿越完全无路的欧亚大陆,来到中国的西域了!
用现代科学方法——碳14测定和树轮修正等手段,得出的“楼兰美女”生存年代报告,自然不能不信。可是,源源不断的土火罗先民,是怎样从远方来到中国新疆的呢?如果,土火罗先民当时已能制造工艺复杂的两轮马车——科学家推想,唯一可供早期人类进行种族迁徙的运载工具,那么,一个生产工具和制造技术已如此发达的民族,又怎么会轻易退出历史舞台,于今在世上已难觅其民族后裔的任何生存痕迹?顺便说一句,同样神秘的玛雅人,至今仍在美洲留有玛雅人部落。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在美国华盛顿大学、宾夕法尼亚大学连续召开,并特邀中国专家参加的国际学术会议,对土火罗人的起源,虽然找到了一些线索,却还不能揭示其根本奥秘。其实,自从1907年,匈亚利籍英国探险家斯坦因,乘坐骆驼和马车深入罗布泊沙漠,又来到敦煌,从看守莫高窟的“鬼鬼祟祟、郁郁寡欢、焦虑、贪婪”的王道士手里,用相当于一百三十英镑的小叠银元,换走数十箱洞藏古代写本和画卷——其中包括用土火罗文撰写的大批宗教、文学、医学古文献后,被震惊了的欧洲学术界,便结合斯坦因此前从新疆尼雅古国盗走的部分土火罗古文献,与法国探险家伯希和从新疆龟兹古国盗走的相关文献,对这支神秘的土火罗移民进行了探源研究。然而,十分遗憾,时至今日,全世界的科学家热烈地讨论了将近一百年,也无法解释其中最关键的一些问题。
寻找人类失去的童年
代表人类文化曙光之一的康家石门子岩画,和非洲木雕、大洋洲面具、欧洲圣像、印第安人记事绘画一样,作为一个永不复返的历史阶段的文化印记,在世界上日益显示其强盛的魅力。木雕、面具、圣像、绘画都可复制,变成廉价的商品。唯有岩画,由于旷野、高山、河流等环境限制,永远不会有任何复制品,而更显得奇怪。
卡尔·马克思曾说:岩画是人类出于本质需要,“不自觉的原始艺术方式”。的确,世界各个地区,只要有原始人类居住,就会留下“表像”的岩画。这是生命活力的野性呐喊,情感火花的自然迸溅,童年语境的形象表达,原始思维的真率达意。而代替文字呀呀而语的原始岩画,也是人类刚与大自然对峙,却还对大自然和神灵同时敬畏、膜拜时,把确定事实、内心希望和超感幻觉,酿造成一斛混合烈酒的早期艺术。等到人类对大自然不再怀有敬意,甚至粗暴地命令“高山让路,河流改道”,大自然“万物有灵”的金色光环便会嗒然消失。而心仪神灵与施行巫术之时,那若现若隐的灿烂光环,却是原始岩画艺术家的灵感依托。呜呼,特定历史阶段的原始岩画,注定了就是不能再生的绝版作品!
我静静地观赏着一本本画册上,那五大洲一百二十多个国家的岩画代表作,有一种贯穿始终、扣人心弦的悲剧美感。画作的主题各有不同——狩猎、劳作、收获、跋涉、冲突、娱乐、图腾崇拜、生殖崇拜……作画手段,也分为磨刻法、敲凿法、颜料涂画法……但是,每一幅具有震撼力的岩画,却都是生存于严峻状态的先民,进行文明开拓与生死之战时,“情有所感,志有所存,思有所至”的生命原唱,吟颂了生命原创力的顽强和创业使命的神圣。
享誉全球的历史学家汤因比感动地说过:在人类文明起源中,环境挑战与人类应战的决心勇气之间,那独有的关系,是超越一切因素的重要因素。他向忘记了先民足迹的人们连连发问:为什么古代中国的伟大文明,是在地理条件恶劣、河道中经常漂流浮冰的黄河岸边发扬光大,而不是在南方温暖肥沃的长江流域?为什么古希腊文明的精英,也不是诞生于景色优美,自然条件得天独厚的比奥细亚,却偏偏出现于“艰苦、硗薄、荒凉”,“处处都是嶙嶙山骨”的阿提卡?这位睿智的学者谆谆告诫世人:“一个真理,这就是,安逸对于文明是有害的。”
高建国,学者,现居上海。主要著作有《顾准传》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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