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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1年第4期

打场的好日子(小说)

作者:老 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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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家伙就像只猴子一样轻巧,他还不时地腾个空闲,朝着我吐口唾沫,逼得我左右躲闪。一刹那他就爬到顶端了,解下腰上的电线,按照爹的吩咐在大线上挂。活该这小子倒霉,我还没看清楚是怎么回事呢,就听得扑咚一声他落到了地上,连惊叫一声都没有来得及就昏死过去了。爹吓得像条傻狗似的说不出话来,他看着躺在地上的赵文,又抬头望了会儿空荡荡的电线杆。我说:“爹,赵文电死了,谁叫你不让我上去了呢,要是换了我就没事了。”
  “滚你娘的一边去!”爹冲着我吼了一声,他瞪着眼,像条傻狗似的左瞧右看,就是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在附近地里干活儿的几个发现了情况,咋咋呼呼地朝这儿跑过来,其中有我们村里的医生赵大拿。赵大拿把赵文摆平,用手按了按他的胸口,回过头冲着我爹说:“小九戒还没死,快把他送乡医院去吧,八戒。”
  若是平时,赵大拿这么八戒九戒的喊,他非得挨我爹一巴掌不可,可是今天我爹就像斗败了的公鸡一样,耷拉着翅膀早已威风扫地。
  “你还愣着干啥?”赵大拿说,“你快把马车赶过来呀,八戒!”
  爹这才醒过神来,跑过去拽住马辔头,连马带车地拖了过来。赵大拿抱起赵文,另有一个人挺有眼色,抱了一堆麦秸铺在马车上。赵大拿把赵文放在麦秸上,说:“小心颠掉了,勤往后看着点,别到了医院才发现,车上什么也没有。”文学
  “大拿,”爹终于开口说话了,“你跟着去吧,到了医院里我两眼乌黑,不知道哪是哪。”
  “你看我满身都是泥,”赵大拿说,“要不我回家去换身衣服。”
  “操,等你换完衣服回来,这孩子早就到阎王爷那里报了到了,”人群中有人说道,“又不是新女婿走老丈人家,人家八戒用着你了,你还拿什么架子,要不都喊你大拿呢,一点也没说亏。”
  “伙计,我求求你了,你跟医院里的人熟悉,”爹说,他一手拽着马辔头,一只手拿着长鞭,“等这事儿过去了,我帮你播种玉米,再给你蓐两天草。”
  “这下行了,你一天换八戒三天,”说这话的是孬娃子,“让八戒用大鼻子把你的地拱一遍,保准比锄的还干净。”
  他把自己逗得笑起来,可也没笑几声,就意识到周围的人全都板着脸不理他,便敛住笑声,典见着脸往后退了几步。赵大拿在水沟里洗了洗手,就跨上了马车。爹把他身上的脏不拉叽的的确良褂子脱下来,扔给赵大拿,让他用衣服把赵文裹起来。赵大拿把赵文抱在怀里,冲着我说:“赵武,你也上来,到了那儿好看着马车。”
  人群中闪开一条道,爹赤裸着油光闪亮的上身,就像尊弥陀佛似的坐在车辕上。他啪地甩了个响鞭,鞭梢正打在马耳朵上,撕下一撮马毛,红色的马毛闪着亮光在阳光下飘散。耳朵是马身上最疼的地方,它嘶叫一声,身子向后顿了一下,便向前冲去。这时我看见娘提着饭篮子走到场里,几个女人围住她,七嘴八舌地说了一通,她扔下篮子,向我们追来。赵大拿说:“你的小蛮子在撵我们呢,让她也跟着去吗?”
  爹不说话,他抖动缰绳,丝毫没有让马儿停下来的意思。娘还在后面追,她跑起来就像只怀孕的小山羊,身子晃悠得怪厉害,却一点也不出路。马车穿过一片杨树林,拐弯驶上通往乡里的柏油路,树林遮挡着,我就看不见娘的身影了。枣红马翘着尾巴,四蹄腾空,跑得几乎有火箭那么快了,爹还不住地拿鞭杆捅它的屁股。我耳边全是呼呼的风声,长长的马尾飘过来,搔着我的脸,怪痒痒的,可是我也腾不出手来把它拨开。马车就像一个巨大的簸箕,我双手死死地抓住车帮,生怕自己像个米粒似的被簸了出去。车轱辘上的泥巴蛋子噼里啪啦地被甩向空中。
  我长到十一岁,这还是第一次到县城来。我看见了许多漂亮的小汽车和高楼大厦,只可惜市里大街不让马车通行,否则的话我能看得更清楚了。我们只得绕郊区的小道。枣红马出了一身汗,马毛一绺一绺的贴在身上,大嘴巴上挂着一团白色的粘沫,不时地就掉下一块来,落在地上或者落在了它的前腿上,而嘴里不断地又吐出新的粘沫来。它脖子一挺一挺的,踏着小碎步,现在即使你拿刀子捅它的屁股,它也飞奔不起来了。我就这样,当我干活儿,比如说拔麦子吧,累得实在是拔不动时,我情愿躺在地上挨一顿揍,也不想再拔了。我们先是赶到乡医院,那里冷冷清清的,大部分医生都回家播种玉米了,值班的一个医生都没让爹把赵文抱进屋去,他看了一眼赵文的胳膊,两条胳膊现在就像两根烧得半拉的枯树枝,黑乎乎的。然后医生又翻开赵文的眼皮看,说:“咱这儿治不了,快送县医院去吧。”
  说完,他就进屋了。爹用胳膊肘捅捅赵大拿,说:“伙计,你去给他好好说说。”
  “这个医生我也不认识,”赵大拿说,“我认识的那几个医生都不在。”
  大概是医生听见了这句话,他又出来了,说:“咱这儿真治不了,谁在也白搭。你们别磨蹭了,赶紧点这孩子还有救,一耽搁恐怕就完蛋了。”
  县医院大门口的门卫不让马车进,爹把马车赶到附近一幢大楼的阴影里,把缰绳递给我,说:“别让马乱跑,歇一会儿就把嚼子给它摘下来,拿车上的麦秸喂它。”
  爹抱着赵文跟着赵大拿进了医院。坐了这么长时间的马车,我的屁股都快给颠裂了,浑身酸痛,我想活动一下腰身,刚一动弹,肚子就咕咕地叫起来,我估摸着现在得有十二点多了。马儿累得浑身哆嗦,一团一团的肌肉块在被汗水打湿的皮毛下滚动。我摘下马嚼子,从车上拿了一把麦秸递到它嘴边,马儿瞅瞅我,用鼻子拱拱麦秸,却不肯吃。它的大鼻孔里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嘴里还在吐着粘沫,不过比刚才少多了。我用麦秸给它擦擦,麦芒扎着嘴唇了,它一边打喷嚏,一边摇摆着脑袋躲闪。我饿得直不起腰来,便靠着墙根蹲下了,满脑子想的全是吃的东西,我觉得现在我能吃下一头猪,要是现在谁赶着它从我身边经过的话。正当我闭着眼睛胡思乱想之时,忽然觉得马儿动了一下,赶紧睁开眼睛,原来是爹他们回来了。我想问问爹,这么快就治好了?可是没敢开口,爹的脸阴沉得吓人。他把赵文放在车厢里,转身对赵大拿说:“伙计,我跟你商量个事,我这匹枣红马开春时有人出价一千五,我没舍得卖,现在你给我一千四,我把它当给你,要不,一千三也行。”
  赵大拿倚在车帮上,说:“咱也别提马的事,我要是有钱,我就借给你,可是帮你个三百二百的也中用呀,离两万块钱还差得远呢。”
  “你说说,伙计,锯掉两条胳膊咋能要两万块钱呢?”爹说,“他们这不是看咱是泥腿子,四六不分,就想坑咱们呢。”
  “这你就不懂了,广军,”赵大拿没有喊我爹的外号,而是称呼他的大名,一旦离开了赵坝村,我们就像一家人了,他说,“城里看病贵得很,你以为是在我的卫生室呀,头痛脑热的花个块儿八毛就治好了。”
  “要是那年清临时工时不把我清下来,现在我也转成国家正式工了,”赵大拿继续说道。想起那段历史,他懊悔得直摇头,若不是我爹嘤嘤的哭声打断了他,他会喋喋不休地唠叨自己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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