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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2年第1期

谁还愿意与苦难发生联系?

作者:李公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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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承认走向自我拯救
  
   为了消除对弱势群体的冷漠和歧视,首先要建立起来的是在平等尊重基础上的“承认”。查尔斯·泰勒指出,得不到他人的恰当的承认的群体,必然会遭受到实实在在的伤害和压迫,从而被囚禁在虚假的、被扭曲和被贬损的存在方式之中(《承认的政治》)。我们不难看到,在主流文艺话语中对弱势群体的承认是扭曲的,任何人只要是从那里走出来的,都会从主题到最简单的一个细节发现这种艺术形象是多么虚假。他们真实的存在方式只有在发生了悲剧事件之后才会在传媒上隐约地透露出来。比如,他们在生活中的被承认就是充满了屈辱的、不平等的——他们随时会因为身份的问题而被收容(被强迫劳动),2000年发生在广东韶关的逃亡与开枪事件(见《广州日报》2000年9月某日报道《盲流集体逃亡5死2失踪》)就是关于他们的存在方式的真实标示。弱势群体所遭受的身份上的不平等是政治、经济不平等的前提,“承认”就必须从身份的问题开始着手。对于艺术家而言,本来这正是建立起一个对现实具有批判性的“身份乌托邦”的游戏之地、创造之地。然而似乎没有人去关注这个问题,而知识分子自身的身份认同却一直是一个热闹的话题。
   令人感慨的是,在大半个世纪前已经回响过“劳工神圣”口号的大地上,“劳工承认”还是一个必须努力解决的问题。
   在中国现代文艺事业中,曾经有过“五四”之后左翼文艺的激进认同;然后又有过以人道主义为基础的伤时感世的批判现实主义传统,但所有这些激进的理想主义批判传统后来都被吹刮得荡然无存。1980年代在启蒙话语的激发下,出现了从“伤痕美术”到“星星画展”最后走向“美术新潮”的进程,艺术的社会功能急剧凸显,其理性批判的锋芒和激越的情感基调在思想解放运动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然而,即便是在那样一种批判性的氛围中,我们仍未能在政治反思话语之外看到真正的对社会分层以及并不与政治沾边的弱势群体的深入关注,政治批判思潮与进入社会内部进行“承认”的救赎工作远不是一回事。更何况在进入1990年代以后,煽情的批判性动机轻而易举地被迅速崛起的市场话语系统所彻底消解,弱势群体的命运和苦难便更为无声地遁入了黑暗之中。
   曾一直使主流美术深感不安的前卫运动在2000年底的上海双年展上被正式接纳,事实表明的确没有任何必要对于这些艺术中的“另类”有所顾忌。排他的、疏离的、惊世骇俗的前卫艺术走到了极端的边缘上,但在这过程中他们甚至连社会的边都可以不碰一下,高蹈之至。根据一位在展览过程中表演了真人吃人的艺术家自述,那个“一直困扰着我们”的问题是∶“人为什么不可以食人?”,于是作者勇敢地站出来:“现在是我向全世界公开说明自己的观点、自己的目的、自己的意图并拿我自己的食人行为来对抗关于不可食人的人类道德观念的时候了。”(《不合作方式》)如果说,从前的前卫曾经以自由主义精神抗拒主流话语的压制的话,当他们自己的话语权终于握在手里的时候,自由就成为了堕落同义词。稍微使我感到还有一丝希望的是,在“不合作方式”这个群体中,还有一位艺术家表述了这样的努力∶“关注弱势群体,关注生命意志与现实持久而无畏的对峙和诗意化的表述方式,是我近年努力的方向。”(《不合作方式》)
   而真正令我感动的是来自粤北山区的流浪歌手杨一,在他的歌声中我听到了艺术获得自我救赎的足音。这位生长在小镇上的少年在16岁的时候就开了一间电器修理店,“心里除了挣钱没有任何理想”(《越走越远》)。但在后来他的麻木不仁的灵魂被唤醒过来了,他离开小镇,来到我任教的这所美术学院参加高考补习,但后来落榜了。1992年他来到北京开始了他的流浪的音乐生涯。如果仅仅是这些经历,他不会写出那些歌曲。关键的是他能够对于艺术与社会中的弱势群体的存在关系有近乎是本能的洞察力∶“那些所谓家财万贯的艺术家都是骗子,这句话一点都不过分,那是一个阶级立场的问题。商人们无时不在鼓吹他们的‘天才论’,而且这样的‘天才’在任何一个时代都会像放烟火一样烟雾缭绕,其实都是跟劳苦大众毫无关系。那些都是混淆是非的鬼把戏。谁能把这些东西早日看穿,谁就能同人民支持的艺术更靠近。”
   在他被关押在昌平的收容所里时,他在每天的黄昏都要为几百上千的人唱歌,“人们只有在歌声中感受到自由。”那么,让我们也在这里听一首他的歌吧——
  “夜已深沉/风也停了/寂寞的街道/看不见路人/卖烤白薯的兄弟/回到冰冷的被窝里/安睡吧/不必叹息!总有一天你会到天堂 。”(《烤白薯》)
   在他的歌里,“人民”都是具体的、“样样干”的人,他们是这个社会上最驯服的,但又是最担惊受怕的。杨一成为了弱势群体的忠实的代言人,同时,他完成的是如马克斯·韦伯和阿多诺都讲过的工作∶艺术在某种更加强烈的意义上变成了救赎的工具。
  
  李公明,学者,现居广州。主要著作有《广州美术史》、《左岸的狂欢节》等。
  
  参证文本
  
  杨一歌词选
  
  上路吧朋友
  
  弹起吉它就从我这一路上讲起
  在每个城市的街上我不会呆得太久
  只要挣够了路费就往更远的地方走
  其实除了生命没有什么抛不开
  要想活得精彩就上路吧朋友
  
  高原上的公路呦黄土地那一片片窑洞
  星光在夜空寂静的田野唱歌的老农
  一首首地唱呦直到露出倦容
  羊马河上的驴子呦瓦窑铺的刀削面
  历尽沧桑都没有改变
  
  离开了高原列车飞奔在蒙古的荒原上
  想起了远去的历史金戈铁马的沙场
  站在我对面的一个只有三岁的娃娃
  指着窗外转动的沙漠大喊“黄河河”
  风沙满天“黄河河”
  
  花园里我又坐在这棵大树下
  陌生的人呦忙碌的朋友
  听我来唱一唱胡家塘的那个老农
  人生路上没有什么可以抛不开
  还有什么上路吧朋友
  
  今天的河流不是水
  
  今天的河流不是水
  却能凝固血液吞食村庄
  砍去的树林变成了人群
  鱼的胃里都长满了瘤
  
  垃圾呀成了无能的装置
  一夜之间桃园成了养鸡场
  那一条大河再也唱不出稻香的歌
  你就是不愿记住灾难的痛
  
  流过纵欲的黑色正在与酸雨交易
  汽车的排气管描绘明天的图画
  家里这样脏乱老大却还在微笑
  他要把污浊留给以后的悲剧
  
  无尽的蔚蓝早已成了传说
  良心粘满污垢靠麻木来供氧
  眼看着一天天成为废品的机器
  今天的河流不是水
  
  小鱼儿
  
  河水在向东流流到欲望的海面上
  有一群幼小的鱼随着流水慢慢长大
  它们在寻找能饱吃一餐的地方
  岩石在浅海边有个洞口在敞开
  
  洞口的四周围长满了茸茸的水草
  颜色在变深诱着鱼儿拼命往里钻
  进入后很舒畅兴奋啊激动啊来回游动
  洞里面有许多它从来没吃过的美味
  
  鱼儿尽情地享受这里的一切
  赞美着这地方可以过上幸福的好时光
  满足了一切后很小的身子已撑大
  再回到那洞口已不能再出去
  
  潮水涨潮水退岩石里已变成干火炉
  鱼儿啊快窒息挣扎呀只恨那硕大的肚
  河水还在向东流流到欲望的海面上
  又一群幼小的鱼儿随着流水慢慢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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