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2年第1期
全球化神话与“国家的衰弱”
作者:[法]皮埃尔·布尔迪厄 著 河 清 译
字体: 【大 中 小】
历史上,国家曾经是一种理性化的力量,但被用来为统治者的力量服务。为了避免这种情形,仅仅反对布鲁塞尔的技术官僚是不够的,而应当发明一种至少在欧洲范围的新国际主义,以便给国族主义的倒退提供另一种选择。这种国族主义,由于社会危机,正威胁着几乎所有欧洲国家。我们应当建设一些能够控制金融市场力量的国际机构,实行“禁止倒退”(regrezionsverbot)——一个绝妙的德语词:禁止欧洲范围在社会保障成果方面的倒退。为此,工会组织绝对有必要在超国族的水平上行动,因为敌对的力量正是在这个水平上行动。因此,应当试图铺垫组织基础,创建一种真正的批判性国际主义,以便真正对抗新自由主义。
最后一点,为什么知识分子在这当中形象暧昧不明?我不想历举(这将太长太残酷)所有放弃责任、或更坏去同流合污的形式。我只想举所谓现代或后现代哲学家的辩论。他们忙于经院性的繁琐游戏。当他们不想放任自流时,他们只局限于纸上论道地辩护理性和理性对话,或更糟,抛出一个所谓后现代、实际上“激进时髦”的说法。这是“意识形态终结论”的意识形态之变换说法,宣称批判诸大学说,或虚无主义地指控科学。
事实上,新自由主义意识形态的力量,是基于某种新社会达尔文主义:“最优最聪明者”(哈佛的格言)优胜。(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贝克尔曾阐述:达尔文主义是他给经济人员宣讲的理性计算能力的根本)。在统治者国际的世界主义观念后面,有一种才能哲学:最有才能的人主宰,有工作。这意味着,那些没有工作的人就没有才能。这里有胜者和败者,有贵族,我称之为国家贵族,即那些拥有中世纪意义上所有特征的贵族。他们是靠教育、据他们自己说是靠才智获得权威。他们说这种才智是上天的禀赋,而我们皆知,事实上它是社会所赋予,才智的不平等乃是社会的不平等。才智论意识形态极适于解释一种类似主人和奴隶之间的对立:一边是有才能、占有很少高薪职位的全权国民。他们可以挑选雇主(而其他人最幸运的情况是被雇主选中),可以在国际劳务市场中获得很高的收入。他们无论男女都超度繁忙(我读过一篇很精彩的英国研究论文,描写一些高级雇员夫妇疯忙的生活:他们满世界跑,从一架飞机跳上另一架飞机,收入高得令人眩晕,他们四辈子也花不完);而另一边,是注定干不稳定工作或失业的芸芸众生。
马克斯·韦伯曾说,统治者们总是需要一种“特权的诡论”或社会学诡论,即为他们享有特权作理论的辩护。今天,才智论是这种社会学诡论的中心。这种社会学诡论当然被统治者们接受(这是他们的利益),而且也被其他人接受。在被排斥在工作之外的人和长期失业者的苦难中,有一种前所未有的东西。始终有点说教的盎格鲁—萨克逊意识形态,把穷人分为无道德的穷人和值得同情的穷人。除了这种伦理的说法,现又加上了才智论的说法。穷人不仅无道德、酗酒、败坏,而且蠢笨、无才智。在社会的痛苦中,很大部分是学历的痛苦。学历不仅造就了一个人的社会命运,还决定了人们对这个命运的自我感觉(这无疑有助于解释所谓下民的被动性,动员他们的困难性等)。柏拉图的社会世界观与我们的技术官僚非常相似:哲人,卫士,人民。这种哲学潜移默化地铭刻在学校教育体制中,深深内化,非常强固。为什么有人从参与型知识分子走向“退出”型知识分子?部分地是因为知识分子掌握文化资本,尽管他们是统治者中间的被统治者,他们还是属于统治者。这就是他们暧昧不明、参与斗争软弱的根本原因之一。他们模模糊糊地赞同这种才智论意识形态。当他们反抗时,像1933年发生在德国的那样,还是因为他们觉得,他们有文凭保证的才智,却没有得所应得。
(本文是作者1996年10月在雅典希腊劳工全会上的讲话)
皮埃尔·布尔迪厄(1930—),社会学家,法兰西学院院士,现居巴黎。主要著作有《实践理论概要》、《实践的逻辑》等。
河清,学者,现居杭州。主要著作有《现代与后现代》、《民主的乌托邦》、《静之象》(法文)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