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2期
全球化背景下的英语帝国主义
作者:胡 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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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世界文明中心“百年一易”的说法,从情感上讲我很愿意相信。但是这并不妨碍我们作出更坏的预测:从启蒙时代开始,文明的发展演进,都与资本主义的摧残与侵略联系在一起。不论整个世界市场是不是一个“零和博弈”,实际情况就是,尽管部分落后国家在不断发展,但是国家间的贫富差距还是在逐年拉大。全球化在这一点上也没有给我们太多的信心:在一个技术存在地区分化的时代谈论统一,必须先听听耶鲁大学经济学教授、《非理性繁荣》作者罗伯特·希勒的声音:“对于技术,我最大的忧虑是它是否会加剧贫富分化。”
某种意义上讲,一个所占比重并不大的问题可以成为技术掠夺的最佳模型,这就是主导语言市场的形成。英国、美国,甚至印度等国家仅仅依靠向外输出零成本的英语教学就可以换来巨大的利润。据统计,中国人每学会一个英语单词大约需要花费人民币5元。这就是说,从我们潇洒地一低头,把脖子上的套索交给“全球化”开始学习英语的那一刻起,我们已经在遭受剥削了。在我们还没有从“全球化”中得利的时候,自己兜里比较少的钱就被全球化得更少了。
另一个整体的数据是,英语教学作为一项产业,每年给英国带去直接间接收入70亿英镑。而在大洋那边,根据美国教育基金会的一位人士透露,外国学生一年为美国带进90亿美元,这其中又有很大一部分是由语言教学赚得的。
不管我们愿不愿意承认,一个无可否认的事实是:第一个世界语的地位已经不公正地给了英语。借助特定时期的历史优势,它像一根接力棒一样从十九世纪的英国传到了二十世纪的美国,完成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全球扩张运动。
四
罗伯特·菲利普森在那本《语言帝国主义》中写下了这样一句话:“大英帝国已经让位于英语帝国主义”,从另一个角度解读这句话,我们会发现它是对目前英语帝国主义浪潮潜在危机的一个暗示。也许站在高端的英语输出国并没有太深刻的认识:依靠经济政治优势强行统一本不应该统一的语言,不会给任何一方带来好处。
作为一辆已经走向国际的大车,英语帝国主义的方向早已不是英美等国能够控制的了,“杀敌一千,自伤八百”,在侵蚀其他语言的同时,英语也在遭受着其他语言文化的侵蚀。语言学家Braj B.Kachru忧心忡忡地说道:英语的本族使用者“看上去已经失去了完全控制英语标准化的特权”。英语的词汇、发音和语法,在扩张中不断遭到破坏和夹塞。而在我们捍卫汉语、法语的纯洁性同时,他们也要捍卫英语的纯洁。正如1924年,美国人类学家E·萨丕尔在《语言论》里指出的:“语言的背后是有东西的。而且语言不能脱离文化而存在,所谓文化就是社会遗传下来的习惯和信仰的总和,由它可以决定我们的生活组织。”英语脱离了其地域文化,借助经济优势进入其他地区,一边丧失其优美光彩,沦为密电码一样的简单交流工具,一边发生众多意想不到的变种:“美式英语”、“韩国英语”、“南非英语”、“新加坡英语”、“澳大利亚英语”,这些语言互相之间听不懂,在不同的方向上继续发展下去,如此演化的唯一结果就是再次的语言不通。和当初的状况没有任何两样。我们甚至可以怀疑,当年的巴别塔就是这么倒掉的。
巴别塔倒掉之后,推行霸权的英语重新回到英伦三岛,倒霉的是丧失掉本民族语言的国家们。在英语帝国主义扩张直至统一的过程中,一直将伴随着其他语种的衰落与死亡。杨绛曾经讲过一个越南人的故事,那个人痛哭,我们曾经用的都是中国字,可是都被侵略者毁掉了。语言的死亡,往往就是文化的死亡。“有些船一旦上去,可能再也下不来了。有些土地奉送了,就再也夺不回来了”,方兴东在1999年针对当时中国IT业现状的一句警告,今天读来,我发现它无比适用于谈论语言的沦陷。一些非洲国家在独立之后发现,要把殖民语言从自己的土地上清除要比把外国军队从自己的土地上赶走困难得多。特别是在自己本民族的语言已经死亡之后,哪怕它政治经济翻身了,语言文化的殖民却是永世不得超生的。
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公布的《世界濒临消失的语种版图》报告中有这样一句话:“一个语种的死亡和消失,等于永远失去我们对人类思想的认知和理解的不可替代的一部分。”语种大规模死亡之后,结果不是世界大同,而是文明的倒退、倒塌,一切从零开始,沉醉在英语全球化迷梦中的人们终有一天会在巴别塔的第二次倒塌中惊醒过来,一切就像《骇客帝国》里那句著名的台词:“欢迎来到现实的废墟”。
面对如此复杂的世界,我们实在无法依靠一种方法来应对所有问题。二十世纪的两大乌托邦,从苏联的极权主义乌托邦到自由市场乌托邦,从一亮相就充满了蛊惑人心的魅力,但最终都被历史无情地证明为错误。全球化背景下的英语帝国主义,缘起二十世纪末,很可能成为新世纪的第一个乌托邦。时至今日,我们已经肯定无法放弃这个梦想,语言文化的冲突不可避免。此时,法国人采取立法的手段捍卫法语纯洁;德国人召集专家将德语朝着更科学的角度修改,以利推广;俄罗斯总统普京签署命令,禁止在俄语中滥用英语单词;剑拔弩张的气氛中,雅克·德里达给我们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在2002年9月访华期间,他在南京大学做了一场《解构与全球化》的报告,当谈及“英语帝国主义”时,他提出了一个充满解构色彩的周星驰式设想:让更多的中国人学习法语,更多的法国人学习汉语。
正如美国学者加尔布雷斯相信世间存在某种普世性原则可以作为全球化基础一样,我也相信世间存在一些普世性原则,其中之一就是应该保持对个体的尊重,你实在难以把本土性从个人身上抹去。而人类世界也正是因为差异而美丽。
胡坚,大学生,现居武汉。主要著作有《愤青时代》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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