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3期
世界的疾病
作者:韩毓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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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也就是在这样的时代,人们常常忘记马克思的无产阶级的“解放”与资本主义的“扩张”同是一个旗鼓相当的全球“扩散”概念,我认为正是这一扩散的概念把我们重新领入到历史根深蒂固的原生态——引入到对这个世界的“疾病”的洞察。
“不死的放飞鸟”(Vogelfrei),——这曾经是马克思用来描述无产阶级的词汇。在现代资本主义历史的原始积累阶段,无产阶级曾经获得了两次解放:第一次,它被从主人的财产之下解放了出来(也就是说,从奴隶的状态下解放了出来);第二次,它从生产工具下“解放”了出来,与土地分离,成为除了自己的劳动力外,无所出卖的“剩余价值”本身。从这一意义上说,无产阶级被迫成为了这个倒霉的世界“财富的纯粹可能性”。然而,斯大林版的主流传统是厌恶贫穷的,这与其说是对于“现代化”的追求,不如说是因为穷人“像鸟一样自由”,他们不接受工厂的规训,而且也不能遵守“建设社会主义集体化”所必须的纪律。我们可以想想看: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早期,当维托里奥·德·西卡(Vittorio De Sica)和赛萨尔·扎瓦蒂尼(Cesare Zavattini)在他们美丽的电影《米兰奇迹》(Miracle in Milan)的结尾中,让穷人骑着扫帚腾空离去的时候,为此,欧洲那些“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发言人是如何强烈地抨击了影片的“乌托邦主义”的。
马克思曾经天才地设想了那种使得朱丽叶摆脱她的困境的神奇的“麻醉剂”,但是,莎士比亚神奇的戏剧性却揭示了另外出乎意料的可能性:当朱丽叶从麻醉中复活的历史时刻,她看到的竟然是罗密欧误以为她死而自杀身亡。——但是,在这个全球化的时代断言历史的悲剧实在为时尚早:因为“不死的放飞鸟”是天使,也是一个挥之不去的幽灵。换句话说,真正讽刺性的恰恰是全球化把无产阶级从“集体化”和“国有化”中解散出来这一无形的“扩散”,于是在今天,在“后现代的”、“全球化”的眩人耳目的青天之下,再一次出现了这样一个“众数”,再次出现了一个横冲直撞、无处不在、各不相同、四处流动的历史主体,他们为了生存而两手空空走向黑暗,被放逐于荒凉的大地,他们在漫漫长夜独自行走。他们就是这个世界的创造者、破坏者,他们就是这个世界的爱情和诅咒——“不死的放飞鸟”——他们是这个世界上穷人的共有之名。
“一个幽灵,共产主义的幽灵在欧洲和全世界徘徊”。此时此刻,正是马克思的晴天霹雳把我们再次引向鲁迅笔下的地母。当今天我们在新的历史条件下与这个形象狭路相逢,我们真切的感受到她就是创造者和生产者:生产爱、养育子女和大地万物;同时她的确是预言者和遗传者:遗传疾病、梅毒,预言屈辱以及复仇。这就是鲁迅眼里的人类的母亲,大地的慈母——一个被她养育的儿女抛弃、驱逐到旷野中的老妓女的形象。一个被现实世界放逐于荒野的“先知的石像”。她就是以穷人的共名在世界上默默哭泣的救世主。
她就是有着伟大战斗传统的世界无产阶级永恒的“共名”——“不死的放飞鸟”。
韩毓海,学者,现居北京。主要著作有《新文学的本体与形式》、《摩登者说》、《知识的战术研究》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