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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3年第3期

雨村(小说)

作者:张学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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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终于在清晨的某个时刻突然止住,头天晚上摆放在地当间那些大小不一的盆盆罐罐早就蓄满了从屋顶漏下的雨水,正汩汩地往出漫溢着。外头的土坯院墙也东倒西歪地塌坍了几处,四围都发出水流的声音。那些恣意的雨水依旧从树头、屋檐、雨槽、墙壁或任何一处潮湿不堪的地方不断往下滴落着,声音嘈杂而又急切。空气中有一些雾状的水汽随着晨风四处游走,使得风中有些清冷的味道。这时,太阳还没有出来,因为到处都弥漫着茫茫的水汽,一时半会儿还分辨不清究竟是什么样的天气。
  这之前,雨一直没消停地下了整整三天三夜。
  刚从被窝里钻出来的麦穗嫂简直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大跳:水井周围浮满了令人恶心的蛤蟆屎,那些墨绿色泡沫状的东西一圈大一圈小地在水面上缓缓飘动着;曲曲弯弯的泥鳅从门前的水沟里涌进了院子的烂泥淖里游来游去;老花狗胆怯不堪地趴在自己的窝棚顶上嗷嗷着,两只眼睛绿得可怕;而狗的窝棚里面却至少爬蠕着一百只以上的大大小小的癞蛤蟆和绿皮红眼的青蛙,它们的下颌全部清白地起伏着;屋檐下的燕子窝也正在哗哗啦啦地淌着黄色的泥浆,那只褪毛的老燕子盘旋在周围抓心挠肺地叫唤着,很是凄凉。地面上被雨水浇出一个又深又黑的洞,三只羽毛还没有丰满的黄嘴燕雏奄奄一息地躺在水洞旁边。它们大概在半夜里就掉下来摔死了。
  还有,那头大腹便便的灰母驴也没有老实地躺在圈棚下睡觉,而是尥着蹶子腆着圆鼓鼓的大肚子满院子转悠着,显得烦躁不安,周身上下全是斑驳的泥点子。灰母驴边跑边叫唤着,长长的眼睫毛湿湿地耷拉下来,把黑溜溜的眼珠子都遮住了。
  所以,麦穗嫂几乎来不及揉揉自己惺忪模糊的睡眼就一个蹦子跳进水潭里了。她浑身顿时溅满了泥水。不过,这倒是让她更加清醒了。于是,她顾不得许多,包括已经粘在她眼皮上的一些泥浆,她就穿过雨水漫漶的院子先去逮那头正在来回奔突的驴。
  灰母驴看见麦穗嫂来捉它,就踅着步子跟她兜圈子。四只蹄子把院里的水不断踏溅起来,也把它和麦穗嫂映在水上的影子踏得纹纹路路地晃动不止。它始终吐噜吐噜地打着响鼻。雨后的空气是清冷的,所以,麦穗嫂能清楚地看到从驴的两只黑黑的鼻孔里钻出的两截子白森森的气。灰母驴的步子毕竟迈不开,挺着个大肚子,很容易就被麦穗嫂抓住了脖子上的一绺子鬃毛。
  转眼间,灰母驴就变得乖戾起来,脖子长长地偎靠在麦穗嫂的胸前,讨俏似的把鼻孔里的热气也全部递过来。因为起得匆忙,麦穗嫂的布衫还没有扣严实,驴鼻子里的热气就顺着敞开的领口呼噜呼噜地灌进去,一直吹到麦穗嫂柔软的胸乳上,两只乳头在热气中一点一点膨胀着。麦穗嫂感到浑身都温和起来。不过,她还是警觉地避着那股热气,这好像突然就勾起她内心中的一点羞耻和骚动了。
  可是,驴依然不停地拿它的嘴鼻触动着她的颈和胸,隔着衫子甚至碰到了已经硬朗了的乳头上。她继续暗自含羞地躲避,同时带着不解与爱怜抚摩着驴的脖子和鬃毛。
  灰母驴就不乱动了。呼吸也趋于平缓了,静静地站立在麦穗嫂的身边。
  驴的眼睛一下子有个人深深地藏在里面了。而她又因为看见驴的眼睛里的自己是那么的渺小微薄,几乎碎得看不见什么东西,麦穗嫂的心里就凉凉的浮动了一下。她无味地将自己的脸贴近驴的一只眼睛,很想清清楚楚地看看自己此刻的模样,就如愿了,却只看见驴的眼角有很大一摊泪,默默地在那里淌着呢。
  驴也懂得忧伤么?
  麦穗嫂思想着,手轻轻摸了摸驴的肚子,那里是饱满温暖的,甚至还有些烫手的感觉。她摸着,揪心地摸着,疑团和那些闲言碎语好像此刻已经全部钻在驴那大大的肚子里去了。
  这畜生的肚子里究竟怀着个什么东西啊。
  快两年了,没有人告诉麦穗嫂,就连庙上很有修行的大师父对灰母驴也只是不解地晃着光光的脑袋。不过,他们一致怀疑这畜生肚子里一定是咽进了某种不好的食物或水、草,才使得它长期无法生产。
  麦穗嫂牵着驴往圈里走,等到了圈棚跟前,她就怔住了,嘴张了很大,双手紧紧地将驴的脖子再次搂紧了。
  圈棚的地上凭空塌陷出一个水缸样大小的深坑,这里由于地势低洼,从外面流进圈里的雨水正通畅无阻地淌进这只深不见底的坑里。水流的速度奇快,将那些泥鳅癞蛤蟆烂树叶都一股脑冲进那只坑里,可转眼什么也看不见了。
  接下来麦穗嫂就再也没有片刻的消闲,她必须用锹铲来大量的泥土试图堵住圈棚下面的深坑,可那坑实在是太深了,用来从外面铲土的时间足可以在院子里重新砌一堵墙。因为塞堵这个不知深浅的坑她只好将灰母驴拴在门外的一棵杨树上。事实上,自打这驴怀胎而又迟迟不能产下驹子成为事实以后,驴就成了招惹是非的怪物,村人对这头驴怪异的生理行为感到莫大的兴奋与憎恶。她就再也不敢将它拴到院门外,这样做至少可以省去一些毫无意义却又让人厌烦透顶的嘲讽。
  尽管她一直不停地往坑里填土,汗水都顺着脚脖子流进了两只鞋壳里,走动的时候哗哗地响着,可所做的依旧毫无功效,而且那坑看上去越来越像一口井了。后来,麦穗嫂不得不终止了这项没有意义的劳动。她甚至怀疑地上的这只深坑也许一直通向阎王爷那里去了。想到阎王爷之类的东西,她就恐惧地不住打颤。
  麦穗嫂想把老花狗从窝棚上赶下来,可那狗死活也不肯,刚赶下来转眼就跳上去了。因为占据在窝里的癞蛤蟆青蛙们并没有打算离开,它们趴在里面看上去似乎显得十分安逸。麦穗嫂只好拿来锹将它们一锹一锹地铲出去然后扔进门前的排水沟里,可是,等她端着第二锹走出去的时候,那些刚刚被扔进水沟里的家伙又死气白赖地全部爬上了岸,它们排着毫无秩序的队伍正快速爬向原来的地方。麦穗嫂有些恼火,她决定用扫帚将它们全部扫出门外,等她像扫树叶似的扫完最后一只癞蛤蟆的时候,那只老花狗才终于肯试探着钻进了自己的窝里去。而且,狗还乘机报仇似的咬住了一条很长的泥鳅,那条泥鳅露在狗嘴外面的身体摇摆得很厉害,有一串黑红的液体正从狗的嘴里滴滴答答掉下来。很快,那条泥鳅就一动也不动了,狗似乎也对它丧失了兴趣,猛地一下将它甩出去很远。泥鳅已经尸成几段,歪歪扭扭地躺在一片水泊中。
  麦穗嫂显得十分疲倦和狼狈,但她依旧在不停地忙碌。鸡窝里也汪满了水,所有的鸡都漂浮在水面上脖子抻得老长,有几只大约在夜里已经死去了,也还静静地漂动着,却看不见脑袋和鸡冠具体在什么地方。漂在水面上的还有十几个蛋,白花花的,它们看上去很像是煮在一口大锅里的荷包蛋。有几只凸眼大腹的耗子正在里面游来游去,见了人也没有丝毫的畏惧。它们的水性好极了,它们一边游着一边敏捷地去逐食漂在水面上的那些鸡们尚未及品尝的玉米或谷子。
  这时,从远处的庙上传来了敬供的钟声,雄浑的钟声穿过湿润略带点寒涩的空气,听着并不那么嘹亮了。麦穗嫂本能地从繁忙中抬起头,钟还在有间隔地一下一下敲着,这使她恍然大悟。她这才想起来自己一准是忙昏头了,竟然把一天中最当紧的事情忘掉了。她每天清晨都要到附近的庙上去恭恭敬敬上一柱早香的,有时候她还会很虔诚地吃上一碗庙上的素饭,实际上她在家也决少吃肉类的饭食。她这样已经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了。吃素和敬香似乎让她的生活变得越发的寡淡起来,寡淡得近乎无味,最主要是这种平静的生活可以为她提供一份祈祝的心境——心诚则灵。她相信这个。每吃一次素、施舍一些油粮或烧一柱香,在她的内心都会得到一点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释然,她都会产生一丝被搭救的宽慰与感念。而且,她会时时想到,之所以还没有灵验,是因为自己的罪孽还很深重,她需要继续潜下心来磨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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