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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3年第3期

火的福祉(散文)

作者:梁小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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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福祉
  
  就像古老故事里撒谎的孩子那样,我曾经用童声惊呼:“失火啦!”
  迎面而来的声音在问:赶快报告,火在什么地方?
  火,还能在什么地方?就在一堆杂草上。我要让四处奔跑的人拚命猜测,火苗在杂草间燃烧的形状。那壮观的救火场面即将来临。
  被我踩住的帆布水管伸向远方,连水都坚硬得如同钢铁一样,但是,现在火苗太小了,你们过一会儿再来吧。我怎么好意思郑重报告,火苗正在杂草上恣意玩耍。
  你看那冲天的火光至今仍未让谁看到,因为你得交待出着火的地址。
  杂草还不是着火的地方,根本不是。
  我已变老,这寂静之火此刻正照耀我的心上。我指向火的福祉,你们快来吧。
  
  彩球升上天空之前
  
  我坐在斑斓的彩旗中间,用打气筒给一个个橡皮袋子充气,我的身边堆放着一堆彩色小汽球。原来,明天在一个盛大庆典上向蓝色天空放飞的无数彩球,是一个个用打气筒制造出来的。
  我说不出究竟要灌满多少汽球才叫“够用”。因为没经验,起初我做出来的一堆气球,没一会都瘪了气。我应当拼命扎紧气嘴,而且要注意气不能充得太满,以保证儿童手持气球相互碰撞而不爆炸,以保证有足够的彩色气球映衬孩子们的笑脸。
  而堆放的汽球在放飞之前,则容易成为人们试图要去踩它的目标,也成为在我身旁休息的人用旗帜去戳着玩的目标,还成为间歇风扫荡使之四处飘散的目标。我以为我该用脸色的严峻表现出明显的不悦神色,来对付想戳破气球的人,但是,干活干累了的人,非要听那一声爆破声不可。
  我只有奉送上几个球,一字排开,让他们去戳。立即,就有几个人聚到一块,玩起戳汽球的游戏。每听到一声爆破声,我就回过头去,脸上挂着微笑,祝贺他们玩得痛快。其本意是但愿他们不要再向我索要汽球。
  这是一群终于玩起赌博的人,要听那噼噼啪啪的汽球声究竟为谁而破碎,谁占有这个声音,谁就是赢家。
  我裹着一面旗帜已经昏昏欲睡。有一个人向我走近,用脚碰碰我的身体,并说:“再给几个球。”我便在旗帜里顺势一滚,滚向汽球堆,我听到在我的身体下面连续发出的汽球破裂声。汽球的碎片沾在我的脸上,像粉红色的果汁液那样。满场赌博的人都看着我:这个人睡觉怎么睡成这个样子?
  有个汽球在我脸下爆炸,我又顺势仰面一躺。
  
  经典野菜
  
  过去,人们在吞糠咽菜,我相信人们仍然尽量把野菜做得可口一点。
  “忆苦饭”是吞糠咽菜生活的复制,但复制动机却离开了原作产生的质朴动机。
  我亲眼看见制作“忆苦饭”的烹调师们故意将我已经洗净的野菜扔到地上重新踩脏,又另外往大锅里丢了几把沙子。这样做是为什么呢?无非是体现这种饭的确难以下咽,或者是根本就不能吃。
  果然,当我们好歹咽下第一口时,思想上从此产生了必须永远拒绝这种沙子伴随野菜式的苦难生活的念头。
  能否将过去生活的经典饭菜做得可口一点呢?
  摘去了红袖章的厨房人士目前正在考虑这个问题,让久违的粗质口感成为我们油腻生活的偶然点缀,重新回到吞糠咽菜的年头。
  我们在哭过以后,经典野菜在我们泪眼察看它时,又已经变成了家常菜,因而,把家常菜做得可口一点,又成为所有下厨人的座右铭,成为他天然的质朴思想。
  被粉碎了的复制概念又实现了“忆苦”观念诞生之前的那种吞糠咽菜生活的原理。
  
  我想把你们的酒桌推远一点
  
  我不能阻止邻座酒席上的喧哗。
  我说话的声音,只能穿过他们喧哗声音的间隙,风也似的在浓密的树梢间穿行。
  忽然,有一位女子对邻座的人们说:“我想把你们的酒桌推远一点。”她开始推那张酒桌,那玻璃盏里的酒在酒桌的震动下跳跃。
  酒桌在移动,喧哗的人们肃立在旁,若有所思。他们以为给他们提出倡议的女子在喝令他们立即停止喧哗,但终于反应过来,她只是要求他们坐得离我远一点仍可继续大声说话。她推酒桌的举动感动了这些肃立之人,于是大家齐心合力将酒桌抬到饭店外面的草坪上,那灯火辉煌之处。
  喝酒人的喧哗随着酒桌移走,我隔着纱窗望去,那酒桌旁的手舞足蹈,已成为奇怪地跳荡的无声剪影。
  我想起先知在说话时,只看见嘴巴在动,但听不清说些什么。紧紧地围拢在先知周围的圣徒们却找不到能够听清楚先知说话的好办法,正欢呼的圣徒根本想不到应该停止欢呼,才能让广场安静下来,他们就是想在欢呼中倾听先知的声音。
  后来,他们的确想到了最质朴的崇敬方案,那就是把欢呼声移开,离先知远一点。
  于是,圣徒们各自呵护着内心的欢呼走开了。
  
  石头击中铜锣
  
  “文革”时代的人向躺在地上的人投掷石头。
  那个躺倒在土台上的人,用木棍敲着锣来到土台上后就不曾再站起来。在他的身旁有一面铜锣,这引起台下的很多人伸长脖颈向上望去。
  我混杂在后排的人群中,向前方投掷石头,再随便走走,好像又躲进了草丛,我仔细在听石头投掷出去后石头发出的回声。
  第一块石头投出后,没有任何回声。我又从人群中出来,奋力投出了另外一块石头。过了一段时间,土台子上的铜锣响了一声,我终于击中了那面铜锣。我的同伴回头看我,都不说话,分明都洋溢着不以为然、很不服气的神色。他们认为,我的投掷技艺没那么准,自然是巧合。
  我又投了第三块石头,我和同伴都在倾听。同伴们正准备报以鄙视目光,那铜锣却更清脆地响了一下,完全像是被石头击中。
  但有同伴发现了蹊跷,当我投掷的石头砸到那个人身上时,他用木棍偷偷地碰了一下铜锣,这是石头的回声,表示我已经击中。
  是的,只有在肯定铜锣被击中的欢天喜地中,只有在肯定这并非巧合,而是一次成功的投掷之后,我才会放弃投石头的行动。石头投向人的身上,不会有什么响声。
  躺在土台上的人悄悄叩响铜锣,究竟目的何在?
  那个人躺在那里却是醒着,他启用了一种最古老的蒙骗方式:这个响声表明我已经击中铜锣,满足了石头的愿望,我应当停止继续投掷。因而,丧失了应有的警觉。
  当然,叩响的铜锣声与被石头击中时的震响音质毕竟不同。人的耳朵只是无法辨别。
  
  修理风筝的人
  
  你能让我拉一拉你的风筝线吗?这是我少年时代向我的同学作出的恳求。那位斜视的同学眼睛更加斜视地乜我一眼,只管牵着风筝从我身边跑开,我只能欢呼着跟随他奔跑。最后,我请同学咬了一大口苹果,同学才把线轱辘递给了我。
  原来在天上飘荡得十分轻盈的风筝,在我牵拉它的时候,却感到沉重。那根向天空延伸的弧线,使我误认为它很柔和,我的手没有抓紧线轱辘,它掉在了地上。我的脚还没来得及去踩住它,风筝却像一只僵硬的翅膀跌了下来。
  同学这时只顾在啃苹果,他嘲笑着风筝竟让我给放跌了下来。
  在满天都是风筝的时刻,在标志着全班同学都已经进入春天的时刻,我蹲在支离破碎的风筝骨架旁边修理风筝。我长时间地蹲在修理风筝的时光里,比同学们放飞风筝所花的时间更为久长。
  我发现了一个简单的道理,我不能在风筝还没有修好就站起来走开。我丢弃风筝就走,那无限绵长的风筝线,会让我走得拖泥带水,很像一个冷峻的人不打招呼就离开奄奄一息的病人一样,我做不到。我的出路,就只好蹲在那里,但要让折断的骨架重新愈合,这也如同我的梦,这纤细的竹签难道还能长出嫩芽吗?
  操场上,放飞的风筝都一个个被收去,只剩下我仍在那里修理。有同学拖着飘逸的风筝从我跟前走过,我就低头去看风筝翅膀上的图案。我还念念有词,很像我在做数学作业那样认真。我认为,所有聚精会神的举动中,都必须用嘴巴叽咕着什么才符合规矩,才不至于引起旁人的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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