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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4年第2期

阿娅从远方来

作者:王晓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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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娅走后不久,我家保姆打扫卫生时从床底扫出了阿娅的一支发夹。这是一支紫色的蝴蝶形发卡,阿娅在时几乎天天戴着,直到有一天再也找不到。如果不是那次偶然的坠落,这支发卡肯定会跟着阿娅辗转深圳,再回河南。而现在,这支发夹正静静地躺在我的抽屉里睡大觉,没有人留意它,也没有人去动它,说不定哪一天就会被随手丢进废纸篓里。
  事情有时真就这么巧。一年后的冬天,我在毫无预感和心理准备的情况下意外地碰到了阿娅。那是我趁出差北京的机会绕道A城与妹妹小聚,一伙人正在吃饭的时候,妹妹突然扯了一下我的袖子:“哎,那不是阿娅吗?”我吃了一惊,偷眼一看,没错,是她。距离我大约二十米开外的另一张餐桌上,阿娅正和另外两个人兴致盎然地边吃边谈。O型的辫子,油亮的皮肤,前倾的上身,手托下巴的姿势,一切都太熟悉了。我偷偷与人换了个背对她的座位,却仍禁不住扭头窥望。我从她的脸上瞄到了夸张的殷勤笑容和近乎虔诚的目光。他们在谈什么呢?是工作还是房子呢?我如果向她走去,阿娅会发出惊喜的尖叫吗?会丢下她的客人向我倾诉思念之情吗?即便如此,热乎两天后待我离开这里,她是否又会来一个急刹车,把我晾在一边呢。虽然我有那么一刹那的犹豫,但我终于没动身子。当我们买单走人时,我身不由己地绕到阿娅刚刚坐过的地方,盯着那个空座位看了又看,一种复杂的感觉从四面八方向我袭来。当我们同骑一辆破单车在夜色笼罩的海口四处寻找歌舞厅的时候,当我们一起拎着小磨香油挨个登门看人脸色的时候,怎么会想到日后我们竟然会以这种方式再见呢?
  今年中秋,我带着女儿到国商一带取月饼,恰好路过我与阿娅当年亲密合影的那棵大榕树下(阿娅形象地称它作“胡子树”)。周围的许多建筑和道路都变了,只有这棵我们曾经一起环抱的榕树依旧枝叶茂密,美髯飘飘,没有一丝改变,虽然满树碧绿的叶子已不是从前的那些。
  
  我开始在夜不能寐的时候,重新审视阿娅,审视自己。阿娅股票走势般每况愈下的人生曲线,究竟是她自己涂抹的,还是冥冥之中的神秘力量决定的?如果与阿娅的性格和弱点密不可分,那么,阿娅没完没了的折腾劲儿,阿娅永远向前的行走惯性,阿娅混生不混熟的为人风格,究竟是天生的还是后天养成的?如果是与生俱来不可改变的,那又怎么能怪罪阿娅呢?她不过是在沿着上帝早已铺好的路没有偏差地走下去罢了。如果是生活环境和特殊经历造就了阿娅的性格与观念,那又怎么能全怪阿娅呢?难道她自己想这样吗?难道她没有自尊,不爱面子吗?不,我想都不是。我相信她的自尊不比任何人弱,只是她为了找到更多的尊严,活得更有面子,她才不得不在她认为必要的时候较为老练地收起了自尊,她才不得不表演得更卖力,更投入,更勇敢,甚至连友情和尊严都搭了进去。虽然我曾不屑于阿娅的低三下四,不悦于阿娅的人走茶凉,但我们内心的渴望和不安分真的比阿娅少吗?我们与阿娅的区别其实并非目标的不同,而是道路选择的差异,甚至是走路姿势的不同罢了。如此说来,阿娅错在哪里,我们又对在哪里呢?
  一望无际的水面上,飘着阿娅孤独的小船。我曾偶然地踏上了这只船,也曾全力地帮过阿娅划桨。可现在,她在水里,我在岸边,小船正被一阵阵看不见的风轻易地吹向了阿娅努力的相反方向,并在阿娅发了岔儿的尖叫声中,打着圈圈越滑越远。而我只能看着,看着,甚至无力向左右趔趄的阿娅发出足够响亮的呼喊。写到这里,我感到胸口那团因时间的揉碾已变得细碎的痛楚重又集结成了硬硬的一块。萦绕不去的陈年旧事如长满针刺的蒺藜,扎在心头那片最痛的地方。而我能够想到和做到的只是趁着探亲或出差的机会去趟A城,叫上白大姐一同去看一看化疗中的阿娅。我不知道自己对阿娅的谅解与怜悯是不是缘于阿娅身患绝症的消息,我不知道自己的打算会实现还是会改变,我也无法想象,当我与阿娅再次面对的时候,我们说的第一句话会是什么。
  
  王晓冰,女,公司职员,现居海口。出版有散文集《爱是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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