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3期
身体政治与女性公民
作者:张 念
字体: 【大 中 小】
要么是“童贞女”,要么是“荡妇”的二元逻辑,作为一种性别政治的单方诉求,和宏观政治几乎是同质同构的关系。要么是“顺民”,要么是“刁民”的集权思维,在一个女性的主体欲望被视为洪水猛兽的社会里,“公民意志”的文化基础也一定十分的薄弱。正如女性真相总是被“妻性”和“母性”面具所篡改一样,与“母爱—圣恩”话语相对应的则是“儿臣”心态,而“母亲”作为一个替代符码,是为了包装“男性帝王”的凛冽威权,慈爱和恩泽就成了一种最具欺骗性的统御招数。幽居山林,而心望朝廷的“男怨妇”和“政治弃儿”,他们的泪水浸湿了古典诗歌的纸张。
身体政治中的女性公民一直没有出场,婚姻只是让女人获得了生存资源的初步保证,为了长治久安,孩子就是一张预防婚灾的保险单,两性关系成了一种被社会学家所赋予的三角稳固模式。幸福是什么,我们常说是拥有,这是获取的结果,获取一堆伦理关系来证明自身的幸福。拥有是什么,就是彼此托管,彼此管制,正如每个个体把自身托付给组织,致命的归宿感,编织着身体的天罗地网。
而用身体造反的“荡妇”呢,男性作家只好通过笔墨意淫,在潜意识里迂回体验一番,但这种心理游戏千万不要降临在自己身边,他们害怕动乱,他们需要的是纯真和质朴,他们在话语光区中高声赞美着圣洁,避免给统治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正如我们教育中对乖巧和温顺,对小绵羊的铸造一样,“奴性”人格成了我们的民族性。而女人的个体差异,女人的丰富,女人的深邃,女人的完整性在男性的话语标本中,成了被风干的文化木乃伊。当然和自己亲手炮制的木乃伊同床共枕是乏味而恐怖的,他们把自己的欲望进行了分类学的处理,道义和美德划拨给妻子和母亲,而色情则属于“荡妇”,“荡妇”也被一厢情愿地想象成无限敞开的身体。这只为男性色欲服务的容器,从来没有自己开口说话的机会,当传统的分类学依然行之有效的时候,商业时代来临了。
在男权文化和商业文化的双重视野中,女性身体作为文化符码,被高度形式化,成了一个空壳,任由各种文化无机物所填充。比如色情代码,商品代码,母性(道德伦理)代码,女人成了画布,在文化光谱中,在各种价值系统里被随意涂抹,变得似是而非,难以识别。
这个时候,男性书写中的荡妇形象正被女性书写所取代,政治权力、资本权力和话语权力之后,女人的身体被大众传媒改装成欲望符号,从而成为第四种资本。母性和妻性在商业市场中已经周转不灵,女性书写中的身体欲望一出场,女人一开口就被经济的功利之手所劫持,就是说一个刚刚萌芽的女性公民,在她试图表达身体的政治诉求的时候,就已经胎死腹中。大家异口同声地说,身体书写是一桩成功的交易,主体的能动性被市场效果一笔抹杀了,女人有口难辩。
交易行为让一切道德评判显得中立起来,因为政治、资本和话语这三种权力之间,也在做买卖,惟独这第四种资本,它不能实现自我掌控的能力,它的冲动依然背负着沉重的道德包袱,它成了整个社会权力软件程序中的黑客,它因漏洞而存在。如果说,女人的妻性和母性被我们所有的人,包括男人和女人当作一种天然的法则而接受下来的话,那么女性欲望的主体性书写,则是对这种权力的合法性做技术上的质疑。在纯粹的性活动中,男人的强势何以体现,这类似于竞技和体能的比赛,女人们拥有绝对的裁判权。在完全依赖身体的最原始的角逐中,即是说在第一轮选举中,男人的普遍失利已经成为大面积的现实,那么一个自给自足的政治主体的出现是在所难免的——这就是让男人们愤怒和恐慌的手淫。阴蒂快感正如社会公民的财富快感一样,打破了以往的单一的政治权力结构,资本权力和话语权力的出现,让一个单极社会正在走向多元。
身体政治的民主化进程,使女性公民遭受着更多的非议和刁难,来自道德的批判尽管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了,但女性书写的商业动机论铸造了身体的又一个囚笼,男权势力摇身一变,从伦理道德的维护者变成了商业道德的代言人。喧嚣于尘世的一个悖论就是:你在脱,不停地脱,有什么革命性,不是正在顺应男人们“看”的欲望吗?你依然是不择手段。当“做”变得艰难的时候,阅读者的“看”才劲头十足,在任何一次革命中,我们的“看客”从来都是蔚为壮观的。
是的,情感已完全失效,是因为我们曾经的情感被压抑和控制所利用,是臣服的助推器。妥协和懦弱被美化成情感和道义,在权力的核心地带,情感早已一文不值,我们的情感在屈原的《天问》中就已经燃烧殆尽了。
身体现场布满感知的词语,只有身体的原始力量,能戳穿这个布满谎言的世界。并且只能只有女人的身体书写才能战胜恐惧和胁迫,近来我们发现从卫慧到九丹到木子美,这一持续性的冒险都出自女性,这一现象,正如经济学家对工商业者的评判一样,在一个后集权社会,具有“破坏力平衡”的作用。而男权文化对女性的“合法性伤害”,比如封杀和谩骂,更让我们从反面看到了卫慧们的意义和价值。
当私人领域的身体政治,即权力结构,得到落实之后,我们才制造了“祖国—母亲”的话语。谁在忍辱负重,是谁将忍辱负重强加在我们头上,是谁赋予这种权力编码的正当性。而在高速运转的各类权力系统中,每个个体都成了忍辱负重的“母亲”,面临和女性身体的同样遭遇。
而和平年代的欲望出路,被女性书写从身体主张的层面,表达了一个女性公民的政治诉求。只有从政治权力的结构性问题解决了欲望的出路,我们才有可能从哲学和文学的层面,来思考自由伦理的困境,来体察人内心深处“终究意难平”的生命处境。
张念,作家,现居广州。主要著作有《不咬人的女权主义》、《心理气候》等。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