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4期
毛大林的幸福
作者:詹政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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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后,他还是一遍一遍地冲着老妈闹。他不说要小傅了,只说要朋友。毛大妹托过无数的人,但再也没有像小傅那样的人进门。这年春天,本来就命若游丝的老妈受不了毛大林无休止的吵闹,撒手西游。
老母一过世,毛大林就沉默了,但在深夜时刻,他会偷偷从他住的地方溜进老家,恢复他以前的勾当,窥视毛大妹的一举一动。毛大妹一说他,他俯首听命,也会好上一段时间,但用不了多久,他又会憋不住了。
老张和毛大妹大吵大闹,说你把你兄弟看得这么重干什么?像这种人早就可以送精神病院了。毛大妹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说,我一手把他拉扯大,现在他好歹也有一份工作,不就是喜欢女人么,这不是他的错,是男人的错。老张说,他现在已经影响到我们的生活了,我都让他搞得神经兮兮了,长期这样,我会早死的!毛大妹一把抱住老张,我也不想他这样的,你叫我怎么办?
夫妻俩闹归闹,但也没有好办法,后来毛大妹下了狠心,没收了毛大林老家的钥匙。把他赶到原来他和小傅住的地方。
老张可以安心入睡了,但毛大妹睡不着,她想毛大林在那里会怎么样呢?她悄悄地去过几次,发现毛大林差不多都在干同一件事:自慰。看着他把那些精液胡乱地往墙上乱喷的样子,毛大妹心如刀绞。她想不能就这么下去,否则毛大林就完了。于是她绞尽脑汁地替毛大林想着办法,后来就想到了娼妓。
老张和毛大妹大发雷霆,说毛大妹,你也太不把我当回事了,你这样一来,让我在单位里怎么混?毛大妹心里也窝着一把火,不碰还好,一碰,就嗵地一下烧了起来,你以为就你一个人有气?你没面子,我难道就有面子了?她也声音很响地嚷。
老张的委屈是必然的,下边的人都说张经理的小舅子有福了,虽然是傻子一个,但照样嫖娼。让派出所抓到了,罚款张经理一手包揽了。张经理到底钱多。不在乎罚款这点小钱。也有人悄悄嘀咕,张经理说不定也有份,那傻子懂什么男女之事,只不过是移花接木罢了。明的是傻子,暗的是张经理。凡此种种,不足一一列举。
老张有口难辩,他在单位本来就和一把手之间存在芥蒂,流言一起来,对手看他就带有幸灾乐祸的味道,平时打招呼,口气里也带有了同情性:老张,你看开一点,傻子嘛,何必当真。其实,让你那傻子舅子尝尝女人的味道也是要的,毕竟也是长把的人。老张面上呵呵呵地说着是是是,但心里却恨不得用刀劈了对方。他不硬不软地说,这年月,假假真真的事多如牛毛,谁搞得清?!再说,这种事,一只碗不响,两只碗叮当!对方不依不饶,也不能这么说,既然事情传得有鼻子有眼,自然有点根据,要不然为什么东家不说,西家不说,就要说说你的舅子呢?老张被说哑了嘴,尴尬不可避免地现了出来。对方笑笑,没有再说什么就走开了。老张气得把自己的茶杯盖打碎了。
老张在单位不能随便流露情绪,那火自然就带回家。和毛大妹一吵,毛大妹喉咙比他更响。毛大妹的日子也不好过,这种事到底不是光彩事,而且还牵涉到是毛大妹纵容傻子弟弟去嫖娼。事情一经传播,版本往往就走样了,那时候说什么的都有。毛大妹在窗口单位干活,每天来来往往的人特多,因为心里搁下了这事,只要别人的目光一瞄上来,她的心就怦怦地跳,有好久回不过神来。一段时间下来,她发现自己的神经都快要崩溃了。
一天,毛大林单位的领导打电话给毛大妹,要她去医药公司一趟,谈谈关于她弟弟的事。毛大妹神情黯然地去了。毛大林的领导说,我们压力很大,主要是来自群众,要我们处理毛大林。我们也经过了核实,这事的确存在,而且还不止一次。这个性质是很严重的。
毛大妹把头点得像一只风向标。她把前因后果给在座的说了一遍。
看不出来,看不出来。一个领导说,我活到这么大,想不到一个傻子对男女这档事还这么感兴趣。
是男人总归想的。毛大林主要是脑子有问题,他的身体比一般的人健康多了,他当然有这方面的需要。又一个领导说。
他们原来是想好好地训斥毛大妹一顿的,在此之前,他们已经把毛大林训了一通,毛大林又是眼泪又是鼻涕的,临了把他怎么和小姐玩的过程也说了出来,惹得大家哈哈大笑。现在,毛大妹说了毛大林这样的过程,大家就兴致很浓地讨论该怎么对待这种情况。有说给毛大林娶一个女人的,有说叫一个小姐专门为毛大林服务的,有说让毛大林找一个同样精神有问题的。但每一个方案出来,总会有人反驳,马上说出它的不是来。于是讨论来讨论去,最终却没有任何结果。
后来一个主要领导说,对毛大林还是要处理的,要对群众有个交待。毛大妹扑通给他们跪下了,求求你们,千万不要开除毛大林,一开除他,事情会更多。这个领导说,起来起来,我们不会开除毛大林的,毛大林是特殊照顾进来的,当然要特殊处理。毛大妹千谢万恩地走了。
毛大林被严重警告并留院察看一年的公告一贴出,有人就对他说,大林,你可以再去嫖娼了,反正单位不会拿你怎么样的,至多一个警告。毛大林双手乱摇,说爷叔,你不要乱说啊,我再也不会犯错误了。
毛大妹和老张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其实,他们最担心的是毛大林被开除,毛大林被开除,意味着他们得养着他了。现在他基本上是自己养活自己。夫妻两个特意把毛大林带进饭店,好好地款待了他一顿,并语重心长地做他的思想工作。
以后不能搞小姐了。
不搞了。
再搞,你的饭碗就丢掉了。
我坚决不搞了。
你再搞,就斩断你一条腿。毛大妹恶狠狠地说。
你搞,就把你赶出去,不要你了,你不用再回来,我们不管你了!老张也说。
毛大林眼睛夹了好几下,他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这次谈话总的来说还是成功的。至少在以后的一个月里,毛大林变得非常安稳。但一个月一过,毛大妹发现他又有点不对劲了,下了班不马上回来,而是喜欢在街上逛,一发现漂亮的女人,就跟在人家后面。他的举止没有什么特别,只是远远地跟着。次数一多,他就能说出这个女人叫什么,住在哪里,在什么单位工作,那个女人又叫什么,在哪里工作,有没有男朋友。他把这些当作谈资去和医药公司的人说。他还会与人评论,哪一个女人的胸部挺得高,哪一个女人的臀部大。医药公司的人自然把这当作笑话传出去。
老张有一位部下也让毛大林跟踪过,她吓坏了,便和老张说,张经理,你管管你舅子,让他别跟着我了,我老公说过了,要不是看他是个傻子,早对他不客气了。
老张的脸青了,他担心因为毛大林而影响他,于是对毛大妹说,不能让他这样下去,否则会出事的,弄不好,会闹出更大的事来。
叫我有什么办法,这个办法不好,那个办法也不行。我总不能整天把他绑在家里,或者说,等他一下班,规定他不准出外。不让他出去,在家里他又得影响我们。毛大妹愁眉苦脸,自从毛大林知道男女之事起,她就经常性地处于一种惶惑中,可以说为他伤透了脑筋。
老张也一筹莫展。
一定要想个办法,一定要想个办法。毛大妹喃喃地说。
除非找一个像小傅那样的。老张说。那段日子倒是很太平的。
可是有哪个人愿意来呢?毛大妹觉得自己难死了。
办法就是这样,你一心想它的时候,它怎么也不肯浮出来,但一旦你不想它了,它就自动跳出来了。老张从海南出差回来,立马就和毛大妹说了他的想法。他说那些人只要吃点雌性激素,就不想再做那种事。毛大妹沉默了好久,说好是好,可毛大林毕竟是男人啊。老张说管住他比什么都重要,让他安安稳稳地活着不是挺好么?只要他不想那件事,他照样可以活得挺潇洒。
毛大妹叹口气,说,就依你吧,试试。
细心的人马上发现,毛大林比以前更勤快了,话还是像以前那样多,但他的力气比以前小多了,他搬那些摩托车、电瓶自行车时,老是给人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有人就取笑他,说,大林,你的力气哪儿去了,是不是又用到小姐身上了?
毛大林咧咧嘴,说,怎么会呢?那种地方我早不去了。
大林变好了,是不是准备找对象?
毛大林对此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总之,不是很敏感的样子。
毛大林的脾气好多了,看人总是笑眯眯的。更多的时候,他就坐在那只有些破旧的塑料椅子上,很入神地看着排列得整整齐齐的车子——当然,有一个人他永远对他没好感,那就是汪瘦子。汪瘦子的摩托车上总会莫名其妙地出现一些垃圾、划痕或者油污。汪瘦子自然清楚是怎么回事,可他无法拿毛大林怎么样。他只得自认倒霉。后来他再也不把自己的车放进车棚了。
下了班,毛大林总是按时地回到家。他手脚勤快地帮助毛大妹干活。空闲下来,他就守着电视机看电视。老张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他不只一次地对毛大妹说,你瞧,现在我们省心多了,再也不用替大林担惊受怕了。毛大妹对老张说,幸亏你想出了这么一个办法,否则,还真不知道会怎么样。俩人会心地一笑,然后就抱到一起啦。他们亲热的时候,再也不用怕毛大林了,毛大林就睡在隔壁,鼾声如雷。毛大林原来呆的那套房子,现在租出去了,每个月可以有六百元的收益。
詹政伟,作家,现居浙江省平湖市。主要作品有《斑斓》、《数年一现》等中短篇小说多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