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4期
毛大林的幸福
作者:詹政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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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五点左右,毛大妹被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睡得迷迷糊糊的她在捞电话听筒时,把放在茶几上的一只茶杯打翻了,她低低地骂了一句,哪个鬼,这时候来吵。电话是弟弟打来的,他在电话中呜呜呜地哭着说:姐,快来救我。我在杨梅园派出所……
毛大妹砰地一下摔了电话。磕睡一下全跑光了。睡在边上的男人老张睁了睁眼,什么事?毛大妹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是大林打来的。他又有什么不对了,我过去看看。老张咕噜了几声,意思是说就他事多什么的,可能是实在太困了,他说了几句后,复又呼呼呼地睡着了。
毛大妹轻手轻脚地下床,她跑到了隔壁房间,从抽屉里取出一张卡,然后穿好衣服出门。走出楼梯口,她恨恨地骂出一句:这条猪!街上人迹稀少,只有几个早起的菜贩骑着三轮车,默默无声地从她身边经过。毛大妹在取款机上取了三千元钱,急急地往杨梅园派出所方向赶。
毛大妹清楚地记得自己已经是第七次到派出所领弟弟了,二万多元钱就这样打水漂流走了。她真想甩手不管,可她不管,谁管?
一见毛大妹,毛大林就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那样扑向她,头扎入她的怀里不停地乱动,姐姐,我下次再也不敢了!毛大妹又好气又好笑地抚摸着他的头,说好了,好了,不要这样了。毛大林仰起头,盯着毛大妹看,你把钱带来了?毛大妹点点头。毛大林冲边上的警察嘻嘻笑,我说过我有钱的,我是不是说话算话?!你开发票吧!姐,你把钱给他,三千元!
毛大妹狠狠地拧了毛大林一把,你这鬼,谁让你又这样了!你上次不是答应得好好的?
毛大林低垂着头一声不吭,眼泪却叭嗒叭嗒地往下掉,他边用手背揩着眼泪,边嘴里嚷嚷,我用的是我的钱嘛,我玩女人是你批准的!……
在警察狐疑的目光下,交完罚款的毛大妹心虚地拉着毛大林走开了。从派出所里出来,毛大林兴高采烈的,那时候天有些放亮了,他连比带舞地说,姐,那个女人漂亮,她的奶,有这么大!……毛大妹的脸红了,她大声骂道,你给我闭嘴!毛大林看看毛大妹铁青的脸,乖乖地不响了,但一会儿,他又顾自说开了,全然不顾边上有人。毛大妹顿时火烧火燎起来……
毛大妹非常讨厌春天,她觉得姹紫嫣红的春天存心是和她过不去的季节。在她的记忆里,她的不幸都与春天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二十年前的春天,正在上班的她,忽然被告知,她的父亲出车祸死掉了。父亲一死,意味着家里的重担全都压在了她的身上,病病歪歪的母亲和弱智的弟弟全得靠她照顾了。那年春天,她经常被母亲的呻吟和弟弟的喊叫声惊醒,她就在那种声音中苦撑着日子。十五年前的春天,她因劳累过度,三个多月的孩子流产了。那是她的第一个孩子,最要命的是:这一次流产竟导致了她以后的不孕。而三年前的那个春天,则令她生活在无尽的恐惧中。
那个春天的某一日,老张出差回来了。老张在一家外贸公司当副经理,他有很多的时日都是在外面出差。老张是毛大妹的同学,虽然毛大妹没有生育,但老张不计较,俩人的感情不错。老张一回来,毛大妹就忙着做好吃的给他吃,吃完了,还得好好地娱乐娱乐。
那天,正当他们很尽心地做着爱时,突然传来一阵啪啪啪的掌声,接着是噢噢噢的欢叫声。毛大妹夫妇魂飞魄散。掌声和叫声是毛大林发出的。毛大林此刻从衣橱里走出来。他饶有兴致地看着裸露着的毛大妹和老张,脸上是满足的笑容……老张飞快地跳下床,抓几件衣服甩给毛大妹,并冲着毛大林狠狠地一巴掌,把他推出了房门。毛大林在门外哈哈大笑。老张气急败坏地朝毛大妹嚷:你看看,你看看,这算什么啊!
毛大妹幡然醒悟,毛大林不再是小孩了。屈指算算,他也是二十岁的小伙子了。再看看他的身坯,虽然个子只有一米六几,但全身长满了腱子肉,一走动,那些肉就会跟着动。她那天忘了锁上房门,想不到他钻到衣橱里去了。平时她真的是不防他的。那个春天的夜晚后,毛大妹留了心,晚上把门锁得紧紧的。可不知为什么,毛大妹只要和老张做爱,总是会想到那天的情景,怎么赶也赶不走。最让毛大妹有苦难言的是,对毛大林的这种行径防不胜防,他常会在她洗澡的时候,突然地在气窗边露出头来。或者敲浴室门,搞得毛大妹不敢在家里洗澡。平时毛大妹在客厅的沙发上打个盹什么的,他也会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胸部和下身看。毛大妹又不敢把这些告诉老张,怕他对毛大林更加反感。她狠狠地骂过毛大林,毛大林耷拉着脑袋,听任她骂。她骂完了,他耷拉着脑袋说,我错了我错了。但过不了几天,他又故态复萌。
毛大妹伤透了脑筋。她与老张商量,是不是该给毛大林找个对象?老张黑着脸说,谁愿意嫁给他?除非和他条件差不多的。但两个傻的呆在一起,搞出个小傻来,那不是把事情复杂化了?老张对毛大妹不错,可一提到毛大林,他的气就不顺。好像自己的不幸都是这家伙给闹的。毛大妹一听不乐意了,我又没说让他们生小孩,我只是说该让毛大林找对象了。他大了,不再是小孩。老张不赞同,说他大是大了,问题是他的智力还只是小孩。毛大妹见和老张说不到一块,索性不再和他商量。
有一个晚上,她特意让老张看看毛大林在干些什么。毛大林半夜里一个人起来在屋里兜圈子,兜了一阵他回房不停地搬东西,把东边的搬到西边去,再把西边的搬到东边去,临了又使屋里的东西恢复原样。做完这一切,他还不累,关上房门,一个人用拳头擂墙壁,擂了一阵,改用头,后来是一阵啊啊啊的乱叫声,再后便沉默了。老张是过来人,明白毛大林在干什么。他叹口气说,他脑子要是也像身体一样强壮那就好了。毛大妹听了不开心,她说,不管怎么样,他是我弟,是我拉扯大的。我不能看他天天这样!她自作主张托人帮毛大林物色对象。
对象马上让人领进了门,是个四川的打工妹,腿有点瘸。模样也不怎么样。她说自己是二十岁,身份证上写的也是二十岁,可毛大妹看来看去都觉得她有二十七八岁。
毛大林高兴得很,拉着那打工妹走来走去,逢人便说,这是我女朋友小傅。毛大林托了早死的父亲的福,顶替他在医药公司工作。他的任务是看管车棚。看管车棚的一大好处就是见到的人多,他让小傅陪他一起上班,来一个,他就给小傅介绍,这是公司的某某,这是公司的某某某。那情形就像小傅是新来的领导。别人打趣说,大林,什么时候给我们吃喜糖?每当这样的时刻,毛大林习惯看看人家,要是对方长得模样周正,他就说,快了快了。要是对方长得难看一点,他则说,等我高兴的时候。
毛大妹的意思是让毛大林处个女朋友,让他安心,不要做出什么出格、丢脸的事来就行了,然而四川妹小傅却要毛大林从毛大妹那里搬出去,说反正他们还有一套房子,让他们先住住。毛大妹立即发现那个小傅是个厉害角色。毛大林天天缠着她说这事。她知道这是小傅教的。心想反正也是迟早的事,便答应了。把空关着的房子收拾清楚,让毛大林和小傅搬过去住。那段日子,毛大林和小傅同进同出,俨然一对夫妻,毛大林挺照顾小傅的,不时地会用手去扶一扶腿有些瘸的小傅。不了解底细的人一看到毛大林,还会替他委屈,这么一个身坯壮实的小伙子竟娶了一个瘸腿。那段日子真的好啊,他们两个在毛大妹家吃过饭,便回到他们的住处。没有了毛大林的干扰,毛大妹夫妇睡得很安稳,亲热时也不用担心什么了。
毛大林上班的时候,实际上最忙的是早晨。早晨来公司上班的人,大多数都是匆忙的。他们把各种各样的坐骑往车棚里一推,就忙着干活去了。毛大林于是就会把这些放置得非常不规则的车一一整理好。自行车停在自行车区,摩托车停在摩托车区。有一阵街上流行电瓶自行车了,毛大林为之犯了愁,不知道该把它们放在哪一个区域。后来他想出了一个办法,哪儿也不停,专门另辟了一个区。毛大林的工作得到了领导的首肯。凡是有上级到这个单位检查,单位领导喜欢有意无意带他们去看看公司的车棚。这可以从一个侧面反映出他们管理的严格。所以当公司里很多人对毛大林就干这么一点活表示不满时,领导总是宽宏大量地说,你和一个傻子计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