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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4年第5期

小县城

作者:郑午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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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来,叫叔叔。”
  “叔叔。”艾丽的儿子勉强地开口,沙哑的嗓音里藏着戒备。他也在清凉寺中学读书,艾丽说过了。
  我愉快地看着他。同是十六岁这个年纪,相比之下,当年的我就是一条梦虫。如今的孩子却是要多老到就有多老到。
  “这么早起来,上午要去哪儿玩?”艾丽问。“哪儿都不去。”
  “你去玩吧,今天妈妈不管你。”
  “我不去,就呆在家里。”
  早餐时艾丽又提议,星期六上午儿子可以出去玩,但扔下饭碗的儿子一声不吭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那我们出去,”艾丽无可奈何地朝我一笑。临出门前,她还得叠一下卧室的铺盖:从我进来的那一刻起,一床薄绒毯就随意地掀翻在床上,形状有几分像是慵懒不动的艾丽,侧卧在那里。我早就留意到了,屋子里异常清洁,墙壁新近装修过一遍,家具电器都闪着亮光。一个单身女人哪来的财力布置这么个居所,我不能贸然动问。艾丽弯着腰很利落地收拾床单和被毯的几秒钟里,展露给我的是一副毫不臃肿的身段,她背向着我,眼角的皱纹也朝向另一方。一股冲动突然涌上我的心头,但随后她拉着我出门,我们又到了楼梯上。
  
  小县城原有的街道格局没有太大的变化,楼房不见增高,街两边的悬铃木高矮如故。四牌楼是无可考的旧名称,二十多年前,我们就没有在这里找到过牌楼的影迹。岁月慢慢湮灭了这么些东西:当年四牌楼东侧的一家工农饭店,如今飞走了成群的黑苍蝇,不见了白馒头、黄油条,还有黑苍蝇跟我抢吃过的那种仿佛喷香扑鼻的回锅肉。再往里是一家电影院,当年电影票价一角五分,观众如潮,如今电影院也像四牌楼一样,无可考了。北侧是一家国营百货商店,旧时王榭,独此一家,售货员要费尽劲才不至在顾客面前冷脸相向,如今时移势易,风光大不如前了。西侧有一家药店,我印象不深,北侧是一家旅社,我探头探脑地张望过,如今都改换了门庭。衣食住行,一样不缺,一个高压下扭曲的年代也有它一点顺乎常理的布局。北侧更远处是一家新华书店。当年隔着柜台,难以看清架上的书名,我踮着脚尖伸手一指,店员随手取下来的是一部《漫谈镜头前的表演》,我一边翻它一边斗胆想着要另换一部,但店员突然和蔼地赞许我是一个“有志青年”,我立刻买下了它。它确实是这个假大空的书店里真正有价值的一部书。艾丽领着我旧地重游,如今书店已经敞开书架,却门可罗雀,我空手从里面出来,几个同时盯着我像是不太放心的店员可以放心了。
  艾丽在街头有很多熟人。几个在小县城里像模像样的男人跟她打招呼,艾丽娇嗔地回应,听得出彼此关系微妙。我因为挨着艾丽,想必也在这几个人眼里露了露脸。近些年来,一些走出去的衡山人在外发迹或假装发迹,衣锦归来,引起过一阵阵震动。有趣的是,出走的大都是破落户,留下的恰恰是当年在本地站稳脚跟的这些人,如今他们只能滞留在小县城里了。艾丽和我,都在这两拨人之列。我跟着她往南走,前面就是清凉寺中学。
  一幢新建的教学楼矗立在原来的位置。两年前我在深圳,心血来潮,突然给这所母校寄过一封短信。我怀念的是一位物理课教师。这位高而瘦的教师在课堂上讲解我的一道答错了的考试题。他称许我的思路,前面一部分算错了,当然扣分,后半部分我在一个错误的基础上得出一个错误的答案,他却给我计分。那是1980年,老师只懂得埋头教书,学校也不懂拼命乱收费。我不知道退休后的这位物理教师是否还活着。我完全没有理科天份,只能辜负他。那封短信,艾丽说,后来在清凉寺中学一百二十年校庆的一份简报上登了出来。艾丽参加了校庆,尽管当年是男老师宠爱的学生,如今却只能叨陪末座。她见到了许多旧日的同学。
  我们过校门而不入。在离校门不远的湘江河岸边,艾丽突然问:你还记得一个叫吴毅昭的同学吗?我不记得了。吴毅昭,艾丽说,1989年淹死在这个地方,他跟你同一个班,呶,就这块水面。
  五月的湘江,裸露出大片河床。近岸处是片片零星水面。一些人拿着钓杆绕到了河中央,用心在一线窄窄的流水中钓鱼。船已经断航了。河岸边一个采沙场还在轰隆作响。艾丽说,多年前这里有很多人各占一方,乱采乱挖,沙石价格很便宜。后来县政府只许一家垄断经营,天知道这有什么理由,沙石价格立刻上涨一倍,多少人愤怒不平,如今年深月久,谁也不在意了。而我记得的是,二十多年前的湘江,五月份汪洋一片,正是男寄宿生偷偷摸摸开始下河游泳的季节。噢,我记起来了,我那个班只有吴毅昭不习水性。
  我们沿河岸而上。沙石滩上,我的脚步滞缓。很长时间,我因为记起吴毅昭的面容,而与艾丽无言相向。我们携手走在一起。艾丽还紧紧靠着我,眼角上的皱纹时而舒展,时而紧蹙,令我恍惚间已经捕捉到她在十六岁时的感觉的一刹那,蓦地又跌入眼前真真切切的现实中来。但无论如何,我们比吴毅昭幸运了很多。一块粗大鹅卵石绊了我一下,我差点连带着艾丽摔倒,还好,没有倒下去。在一条搁浅的机动木船的阴影下,我们干脆躲了起来。四顾无人,艾丽趴在我的身上。现在是时候了,我要求艾丽讲一讲她的初恋男友陈俊——我搜索枯肠,记起了这个名字——与她交往的那段往事。
  艾丽一开始吞吞吐吐。十六岁那年她就已经与陈俊偷偷地在课间递纸条(幸运的陈俊!)。但一直到1983年,他们早已毕业,完全不受老师监管,双方的关系仍然停留在牵牵手的阶段(当年是这个风气,如今则不可思议)。许多人眼里风骚无比、早已出轨的艾丽实际上还是个处女(我们都错过了多少青春时光)。陈俊在高中时就已经身高出众了(不长那么高,艾丽也不会看上他),但一毕业,身体与心智都停止了发育,性格尤其柔弱。一个绰号叫“李衙内”的恶棍,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辆人货车,整天开着它在县城乱窜。陈俊跟“李衙内”混熟了,甚至连艾丽都经常找不着他的人影。艾丽决心跟他分手。离谱的是陈俊,他无所谓。但“李衙内”替他出主意,将人货车借给陈俊,让他搭上艾丽去南岳玩。而艾丽,旧情未断的艾丽上了车。那一天在山上,他们玩得很尽兴。十九岁的艾丽再也不能控制自己,傍晚时分,在人货车上,她与陈俊躺到了一起。然后是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李衙内”,接着强奸了艾丽。
  “听起来这就像一桩疑案,漏洞很多,艾丽。”
  艾丽说,当时她惊慌地呼喊陈俊,自己的男友一定就在附近。但陈俊离奇地不见了。“李衙内”捂着她的嘴,动作粗暴,在她身上折腾的时间很久(陈俊实际上还没有真正进入她的身体)。披头散发的艾丽后来夺车门而出,赤脚沿着公路发疯似的往前奔,她要找陈俊算账。路上黑灯瞎火,一对热心肠的夫妇拦住了她。艾丽羞怯起来,只要求他们送她回县城。1983年,入夜后的南岳镇到县城没有班车,那个女人愿意用他们的摩托车送艾丽。但那个男人,坚持要管闲事,说服艾丽,陪着她到了公安局。这一年“严打”已经开始。
  艾丽说,天不亮陈俊就被抓了起来。然后是出逃几天的“李衙内”被捕。那些日子,两个轮奸案犯的父母频繁登门,但他们都只能隔着艾丽家的房门跟她求情。陈俊的母亲只会哭诉,艾丽很熟悉这个声音。恶棍“李衙内”的父亲镇静些,他在县城里地位很高,不停地向艾丽许愿,一天一个价码,只要艾丽更改她的口供。时间紧迫,这位父亲的喉咙最后也嘶哑起来:他的恶棍儿子也才十九岁。他央求艾丽开门,艾丽开了门。
  艾丽说,她愿意按这位父亲的提示去做(十九岁的艾丽已经接近成人那种老练),要救陈俊一命。这位父亲也再次重申他的承诺。但是,事情已经不取决于她能做什么了,陈俊也已招供:“李衙内”指使他,将人货车停在预定的地方,如果艾丽拒绝,“李衙内”还可以上来帮他。半个月后,这对蠢货一齐送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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