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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4年第5期

小县城

作者:郑午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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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从广州回北京,深夜三点半在一个小站下了车。
  衡山站。这个小站的出口我熟悉,用不着盯住前面的旅客辨别方向。出站口没几个人,昏黄的灯光下,一个神情像是打着瞌睡的男人在验票。轮到我时,忽然很用心地捏着我的车票两面验看了几秒钟。这个带侮辱性的动作在早年足以激起我一阵忿懑,如今我不为所动了。外形上我或许像一个流浪汉,有偷逃车票嫌疑,但骨子里我是怎么回事,我知道。三十年前,英国一位爵士,老哲学家,因为偷逃一张火车票而身败名裂;三个月前,日本一位教授,青年才俊,因为在地铁扶梯下方用镜子偷窥上方的女学生的裙底风光,被人逮个正着,自毁前程。这都是小儿科错误。私下里我的几个朋友视我为作家,一直以来,逃票与偷窥之类念头,都压制在我的心底里,暂时我还没有出过这种错。
  夜色迷濛。天空四散着许多星星。出站口外,前面已经有人准备坐那种“啪啪”作响的小三轮车了。过湘江河,对岸就是衡山县城。离县城二十几公里,一座山坳里还有我的已近荒废的老家。我要去草长莺飞的老家庭园里走走。促成我这次行程的是一个故人,多年前我们在清凉寺中学是同学。“我是艾丽,你还记得吗?”这个同学在电话中说。但我不记得了。“我是你隔壁班的,想起来了吧?”噢,我回答说,想起来了。艾丽无意中看过我最近写的几篇小说,一开始根本不相信出自我之手。她邀我在衡山见面,叙叙旧,现在她是单身。“你真的记起我是谁来了吗?别撒谎,不过,见面就知道了。”
  艾丽保证,这一段时间她都呆在县城,哪儿都不去,就等我回衡山。此刻我已到了衡山站,手扶在候车室外一道铁栏杆上。凭栏望望,暗影中几个斜背着旅行袋的人正缠住先出站的两个旅客,在那里搭讪。不用说,这就是扎根在此地的一群恶名昭著的骗子。另一个旅客想必也心怀疑忌,挨在我旁边,手扶着栏杆。我犹豫的是,要不要在这个时刻,一个电话惊醒酣睡中的单身艾丽。
   “你是本地人吧?”操外地口音的旅客说。
  我是。一边点着头我一边拨通了艾丽家的电话。铃声在夜半吵闹,一个迷迷糊糊的声音在听筒里问:“谁呀?”令人心里一沉。然后才是艾丽,连连道歉,她本来要到车站来接我,却睡过了头。
  “我不来了,艾丽。”
  艾丽劝我别胡闹,刚刚接电话的是她的儿子。她现在就下楼,我过河后在县城四牌楼下车,她在街口等我。语气没有商量余地。
  我要走了,但是操外地口音的旅客仍然在一旁自言自语:“这个夜晚真美,只是一个外地人不能随便走动。黑夜里总让人有些顾虑。听说衡山是个好地方。”
  我回答他,是的。
  “但这个车站给人的感觉不舒服。”
  我也有同感。这个车站五十年前是衡山的地盘,后来划江为界,另设一个县,车站已经不归衡山管辖了。
  “哦,”外地人说,“我要等到天亮后过河。我从昆明来,准备去三五一部队联系一批业务,他们急需我们厂的一种新产品。我还不知道部队怎么找。”
  “什么产品?”我惊讶地问。
  “肥猪粉。”外地人说。
  “我猜你们的产品价格一定很昂贵,对不对?”
  “噢,怎么猜出来的?”
  “因为很多替你领路的人买过你的肥猪粉,我还猜你不是外地人,家就在车站附近。”
  “不,不。”
  “五十年前不划江为界,你就是地地道道一个衡山人,现在你一心指望河对岸的人上当。”“你们对岸的人也好不到哪儿去。”
  假昆明人悻悻地走了。我承认他说得对。在“啪啪”响着的一辆三轮车旁摆脱他的另外几个同伙的纠缠,夜风中穿越湘江河上新修的大桥,我仍然长时间处在一种不愉快的心绪中。我是对岸的人,艾丽也是。这么多年不见,我对她毫无了解。她一直生活在衡山,耳濡目染,对故乡那种不可思议的恶棍应当感触更深。三轮车一路摇摇晃晃地飞奔,停在小县城的四牌楼前,我见到了艾丽。深宵中伫立街头的一个单身女人,足以给人许多不着边际的联想。
  “啊,你都长这么高了。”艾丽说。
  我用鼻子一哼,掩饰自己的惭愧。二十多年前,我在清凉寺中学算是个有名的小不点,如今长高几寸,不必奇怪。高二毕业那年,我十六岁,本班外班同龄的女学生一个个挺着胸脯,早已成人。艾丽记得的还是我那时的样子。我随她登上一幢陈旧的楼房的五楼。楼梯上艾丽几次伸手,既像是拉我一把,又像是要显示她的热情,但一蹬一蹬的,我们没能挨着。
  “我真的记起来了,艾丽……”
  “嘘,”艾丽打断我,踮着脚尖往屋子里走。这个姿势明显夸张,她的意思是不要弄醒她的儿子。一个半掩着的房间里突然亮起灯,她的儿子已经醒过来了。
  “妈妈,谁来了?”
  “睡你的觉,宝贝。别管妈妈,一个叔叔来了,早上起来你再见面。”
  艾丽管儿子叫宝贝,很亲昵,但这个儿子已过变声期,嗓子沙哑。“儿子多大了?”我插嘴问道。
  “十六岁,不是很听话。”艾丽指点我在她的卧室一张软绵绵的沙发上坐下来,转身就到了隔壁儿子的房间。她要关掉他的灯,但儿子不让,双方都有几句嘀咕,艾丽的声音更固执些。电灯黑了。我看着艾丽进来,坐到我的旁边。我们微笑着。沉默的艾丽似乎是在等着儿子重新入睡。我也不想搅扰她。
  两分钟不到,隔壁突然响起一阵音乐声。“睡觉!宝贝!”艾丽喊了起来,音乐声随即稍稍开小了点,艾丽的叫嚷没有更大的用。“十六岁,十六岁,”我感慨地说,“这是个容易有逆反心理的年龄。不过,我在清凉寺中学的那个时候,午间趴在课桌上,一睡总是不肯醒过来。”
  “我刚好相反,一次都没有睡着过。”
  “你的儿子一定挺像你。”
  “不,他是故意的,”艾丽说,脸上掠过一丝夸张的苦笑,几道皱纹也跟着在眼角露了出来。
  我们干脆在她儿子播放的音乐声中说话。“你那时候正是多梦的年纪,所以白天睡不着,好梦要留到晚上做。对吗,艾丽?”
  “你也差不多大年纪吧?”
  “我那时不懂事。”
  “现在懂了吗?”艾丽挑逗我。
  我瞥一眼艾丽。1980年,一晃眼已经是二十四年了。那时候这个隔壁班的同学眼里没有我,那时候的男女生甚至互不说话,那时候小县城里的商店甚至不卖乳罩,我见过高挑的艾丽薄薄的衬衣下耸立的一对乳房,若隐若现。那时候艾丽是好几个老师共同宠爱的学生,艾丽成绩并不好。然后是1983年,小县城风气初开,十九岁的艾丽卷入一桩轮奸案,两个侵占她的男青年适逢当年搞“严打”,从重从快被枪毙(传说其中一个是她的男友,同班同学)。如今她的儿子也已经十六岁。时间过得真快,艾丽的眼角几道皱纹记载着所有逝去的光阴。她不对着我笑眯眯的还好,一笑就显露无遗。天亮前几个小时我们一直在沙发上各坐一端,感慨不已。她几乎弄清了我这些年来的全部经历,却绝口不提她自己在1983年前后那段不寻常的往事。我不便追问她。最后艾丽开玩笑地说,如果我们十六岁时就互相接近,做一对初恋情人,现在就有东西可回忆了。我乘机加上这么一句:但怕就怕我过不了1983年那一关。艾丽脸色一变。
  “不,艾丽,”我立即改口,“我那时候太矮,只能做你的玩伴,跟在你旁边,谁也不会当我是你的恋人。”
  “是,那有多好。”艾丽说。
  五月的晨曦破窗而入。隔壁的音乐声忽然停了,这是预告,紧接着一阵故意趿着拖鞋弄出来的响声传来,艾丽的儿子露面了,满脸青春痘,身材瘦高,几乎就是当年艾丽的同学男友的翻版。但那人1983年死去,算算时间,显然不对。这完全是巧合,或者纯粹是我疑神疑鬼地附会,实际上,我已经记不起那个隔壁班的同学的模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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