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5期
入党申请书(1983)
作者:周华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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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爱的党支部:
为了便于组织上更全面地系统地了解我个人的有关历史的和现实的情况,便于组织上对自己进行深入地考察和审查,谨拟分以下三个主要方面向党组织作出汇报。
(一)家庭成员和主要社会关系以及他们的政治面貌
家庭成员:
①父亲,周天柱,号伯庄。早年毕业于湖南法政学堂,习法律专业,大约是20年代前后至30年代初曾在国民党旧政府供职。在湖北汉口、咸宁和湖南道县等地,历任科长、局长、县长等反动职务。30年代初据他自己说是考虑到“朝中无人”,大概系指在伪中央没有后台,继续再向上爬仕途风云难测,不如激流引退,卸任归里,回衡阳市当起律师来,任市律师协会理事长,直至解放前夕。他常常自称是不参与任何党派之争,但他与衡市伪党团头面人物交往甚为密切,例如衡市参议长欧菊秋(炳坤)以老同学身份过往甚密。欧未发迹之前,即住在我家,此人解放前罪恶累累,听说解放后已论罪伏法;又如衡市三青团总干事邹仲刚,亦系父亲资助读书,据说是中央大学政治系出身,此人常以晚辈身份来我家拜访。此外,还有本家的两个叔父和堂兄弟,我现在已记不起他们的名字了,在以前写的干部自传内曾向组织交待过,一个是留过苏的中将,一个是伪少将军法庭长,交往也比较多。还有一个本家叫周玉界的是周家族长,乡里一霸。解放前夕,他组织一个自卫队妄图对抗解放军,父亲曾将自己的一支手枪支助过他。此人听说解放后亦已被镇压。我还记得一件事就是父亲曾经参加过解放前夕匪首白崇禧召开的一次衡阳市各界人士会议,大概是布置对付共产党的应变会。解放后,父亲与人合伙经营米商纸商,听说他曾经带头向政府呈文闹事,被判处五年或七年徒刑。1960年或1961年保外就医,1962年病死。
下面交待一下家庭的经济情况:前面提到过父亲曾在伪政府中充当过地方官僚,回到衡阳后,即利用他搜刮来的民脂民膏,购得稻田50亩,每年剥削农民的租谷大约有一二百担,又盖了两栋住宅,一栋在郊区,大小住房有十余间;一栋在城内,大约也有上十间住房。另外,他还在工商界投资,大约也有数千银元,当律师后,延揽诉讼,榨取出庭辩护费也是不少的。因此,他利用这些不义之财,维持了一个家庭二十多年的奢侈生活,对于人民来说他是有罪的。解放后被判服刑,自然是罪有应得的。
下面再谈谈他对我的所谓家训,总的来说,不外乎是封建的资产阶级的思想教育,其中对我毒害最深的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首先是反动统治阶级的所谓“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他常教训我的有这么一句话“成龙归大海,不成龙茅里穿”,据他说这是曾祖父的遗训。曾祖父是个不大识书理的农民(按现在划成份大约是中农)。教育祖父的是这句话,希望他学而优则仕,升官发财,但祖父并不“争气”,除了在学业上中过秀才,点过主外,既未捞过一官半职,也没发过财,只落得过一顶雅士的桂冠,到处作诗题词而已,所以曾祖父把希望寄托于父亲。按他自己的说法,算是多少实践了一点曾祖父的遗训。因此,他也企图把这个衣钵传给我。我记得有一次他对我说,你将来也学法律,可以参加竞选,又说美国的历届总统,大都是学法律出身的,如何如何云云。但我对他这一套并不满足,随即在纸上写了“何足此耳”四个字,他哪里知道我早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我已经狂妄到幻想发明比原子弹厉害千百倍的武器,要消灭全世界的列强,而步成吉思汗的后尘,由中国来执世界之牛耳呢。然而当上面哪(那)句话被他发现后,还是遭到了一场狠狠的训斥。在处世哲学方面,对我影响极深的是他的所谓君子不言人之隐,不攻击人之隐私,与人为善,和为贵等等,实际上,这只不过是统治阶级一种伪善的拉拢人的手段,直到今天,这种流毒仍然在我身上可以找到很深的痕迹,譬如不敢大胆开展批评,说穿了还不是怕得罪人,怕别人反过来找我的毛病吗?显然,这种思想与维护党的利益,坚持党的原则多么不相容啊!还有就是他那一套学而优则仕,光宗耀祖的思想教育和物质刺激对我影响也是颇深的,例如小学毕业我得第一名,给我是自行车,又早就许愿初中毕业若得第一再买新的自行车,后来解放初1950年上期我初中毕业又得了第一名,本以为他要实践诺言的,岂料他竟以共产党来了,收不成租,又不出庭,没钱再给我买自行车了,以至在我思想上对党更产生了抵触情绪,妄想变天,起了极大的煸(煽)动作用。现在回想起来,当时他并不是无钱买车,而是借此作为对抗党的手段罢了,可见其用心之险恶!
②母亲,谢树庄,家庭妇女,据说出身贫苦。老家是常宁,早年流落到道县,街头卖唱,经人介绍与父亲结婚以后自然也学会了官家富户花天酒地的生活,平时喜欢看戏打牌,当然有时也表露一点慈悲之心。每当荒年瘟疫流行,也向穷苦人施舍一点饭粥汤菜之类的东西,尽管有一点伪善,却使她换得个贤惠太太的美名。1958年我爱人生第一个大孩子以后,她就来汉口和我们住在一起,直到1969年底病逝。
③哥,周华耿,系父亲的第一个妻子所生,比我约大十岁,中学时代即崭露头角,学业优良,古文基础颇好,且能言善辩,曾获得过衡市中学生演讲比赛第一名,深得父亲赞赏。但由于他在若干方面表露过一点叛逆精神,例如他曾偷父亲的手枪,伙同一些同学聚众闹事,甚至武力攻击当地镇公所,被人向父亲告发,揪回家狠狠地挨了一顿打骂;以后他又与一女同学谈恋爱,未经父亲之命,遭到训斥,及至读大学以后他仍本性不改,先在广州中山大学读书。混不下去,回家后父亲曾命其住在衡市一大古刹雁峰寺内读书养性,以后才又转到河南大学读书,又不知什么原因,触犯了父亲,甚至父亲宣布与他断绝父子关系。至此,他失去了家庭的经济支持,流落郑州。据说是一个偶然的机会,遇到了前面提到的那位在国民党伪军中当少将军法庭长的堂叔,才又保送他去国民党中央军校读书。大概是由于堂叔出面调解,才又恢复与家庭的联系。每年假期回来,他总要送一些军衣给我穿,给我讲一些军校的新闻,说什么中央军校的前身就是黄埔军校啦,全副美式最新装备啦,还说读大学不如读军校,学工嘛了不起当个工程师,学医只当医生等等,只有学军事前途无量,当将军当统帅都有可能,甚至他还讲谈恋爱,军校的学生都比重大、川大的学生吃香得多等等,尤其是前面的那些吹嘘,对我来说,影响甚深。我常常埋怨自己为什么还只这么点小的年纪,当时只十三、四岁,要快点长就好了,可以考军校,以实现我的狂妄野心。大约是1948年,他从军校毕业,原分配去陈明仁部队,由于他回到家后与嫂子完了婚(嫂子就是他在中学的那位女同学)拖了后腿,再加上他有几个要好的同学,系东北人,声言要投奔共产党解放军,劝他不要再去为国民党卖命了,反正共产党里老黄埔多得很,他也就放弃了去报到的机会,在家静观事态的发展。解放后,他在一中学里教书,1957年曾定为右派,辞去公职,在乡下务实,直至前两年,党中央落实政策,他才又恢复公职,仍在衡阳南乡附子公社中学教语文,近年与我恢复了联系,互相通过信,寄过照片。
⑤姐,周华,亦系父亲的前妻所生,读书大概是不大长进,且小时患天花,脸上麻点很多,在家是个讨人嫌的人,不像哥哥那样酷似父亲,一表人才,父亲也不喜欢她,常遭训斥,母亲自不必说,不是亲生,何爱之有,与我的感情也不像与哥哥那样深厚,所以对我也影响不大,听说解放后她嫁给了一位同志,现在与我无联系。
⑥妻,鲁继华,祖籍浏阳,与我在初中同学时相识,我在校任学生会主席,她是文娱委员,善(擅)长歌咏,舞蹈,戏剧,喜爱文学,与我颇多投契,1950年经双方家长主持,举行过订婚仪式。她母亲去祁阳教书,她即搬来我家住了。她性情活泼,常参加学校宣传活动,接受新思想很快,在政治上比我要进步得多。当时抗美援朝的伟大斗争已经轰轰烈烈地开展了,而我的思想上仍然无动于衷,一味沉溺于反动的狂妄的幻想之中,甚至希望变天,进中央军校走成吉思汗的道路。她常常以革命的道理开导我,以少女的爱,绵绵温情来感动我。她同情劳动人民,有时在街上玩,看到推板车的工人汗流浃背,吃力地拉着沉重的车子,她总是要上前去帮着推一把,而我却仍然轻视劳动,觉得学生不屑于作(做)这种苦力的事。这样一来,我的思想陷于深沉的矛盾之中,一方面我在留恋已经失去的“天堂”,另一方面又不能抛掉我和她的这种刚刚萌芽的纯真的爱情。有一次她怀着极大的热情催促我响应党的号召,报名参军,抗美援朝,她说我不是常常标榜自己是一个爱国主义者吗?要使中国强大起来吗?当前抗美援朝,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为什么不拿出行动呢?现在回想起来,她的这些激励,虽然没有彻底地摧毁我那根深蒂固的反动的思想堡垒,但毕竟促使那道防线开始产生了动摇,并为以后彻底摧毁它打下了基础。1951年她参加了衡阳市委文工团工作,以后调市税务局工作,1956年照顾夫妻关系,调长办工作。1967年“7·20事件”后,她遭到了毒打,头部挨了一棒,造成了严重的脑震荡后遗症,1975年开始发癫痫病。1981年后,由于实在无法坚持工作,蒙组织照顾,办了提前退休手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