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6期
状态新疆
作者：王 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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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的手
太阳升起后，葡萄架被照亮。有一些阳光从葡萄藤间穿过，照在地上。
葡萄藤错综复杂，因而地上的阳光被映衬成了一幅密密麻麻的线条画。远看似有图形，近看却是粗粗的笔画，大曲大折，收得很紧。
太阳慢慢升高，地上的这幅画在院子里移动，先是裹住一朵花，后又爬上台阶，最后落在了那扇门板上。这幅画移动到哪里，哪里便成了它生动的一部分。
艾力的儿子阿地利跟着这幅画跑，他的身影被拉长，似乎他顷刻间长大了一般。
最后，这幅画在门上变成了竖条状，把门装饰得古朴而典雅。远远地看上去，好像门上挂着一件艾德莱丝裙子似的。
直到下午，这幅画才消失了。
院子里又恢复了平静。阳光完成了它的一次创作。阳光的这种创作只是一种手指的抚摸，一经抚过，作品便出现在土地上。下午，这幅画的创作和展示均已完成，太阳倾斜，夕光就把作品收走了，不留一痕一迹。
这才是大手笔。
时间之手的戒指
院子里有几块被闲置的石头。
艾力说，它们是十年前盖这座房子时剩下的，因为别无用途，就一直扔在那里。
那些被派上用途的石头，现在多么耀眼呀——房子的高大，花纹的美丽，都把它们映衬得生气十足。
只有这几块石头显得苍白，人一疏忽，就彻底将它们遗忘了。
但我从它们身上看到了时间。时间也就像这几块石头，存在着，但被人们遗忘着。人们需要的时间，都已经被砌进了生命的殿堂，不需要的，永远不会被想起。
但这几块石头是一枚戒指，戴在时间闲置的那只手上。
欢乐可以使一切短暂
古丽将一大桶水倒在院子里，刚好院子里有一个低凹处，水便汇入这个凹处，慢慢向前流动。
平时，我经遇了那么多的水，包括大江大河，但都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但这会儿却被眼前这一点点水打动了。
它显得缓慢而又轻松，像一个说着可有可无的话的老人。又像一个正在干着毫无意义的事情的人，但它就是这么若无其事地运动着，一点一点向前。
流不多远，它马上就会被土地吸干，但它却不努力，不挣扎，很轻松地往前流着。
终于，它的身体变小，运动也停止了。它被土地吞没了。
但它却已经完成了生命。
该用什么来总结生命呢?这种乐此不疲的游戏，让我觉得生命因为欢乐和轻松是短暂的。
一条裂缝
真是不可思议，艾力家的后墙裂开了一条缝，我问他这条缝是什么时候裂开的，他居然不知道，甚至还有些不相信。
我把他领到那条裂缝跟前，他一时便哑口无言了。他没有料到自己引以为荣的房子竟然会裂开一条缝；他是一个骄傲的人，他不会接受这样的事实。
我想，世界的那双手是谁也看不见的。如果你相信那双手存在，就应该认同裂缝旁的东西也是那双手送来的。就在墙角，有一株野草已经长高了身子，开出了几朵小小的花。如果它再努力一下，就长得与这条裂缝同高了。
世界的那双手既制造了一条裂缝，又送来了美丽的小草。它有着多面性，也似乎在调解着时间的运行。
艾力说，真快啊，想一想，我的这座房子居然已经有十年了，出现裂缝也是应该的。
艾力终于感觉到了时间。
他悄悄把那条裂缝补好，之后，我们都不再提这件事。
世界之手一日都不安闲，我们怎能对每一件事都说些什么呢?
一只老鼠跑过院子
一只老鼠跑进了院子。
我刚从屋子里出来，与它打了个正面。它被吓得一愣，等发现自己面前站着一个人时，叼在嘴里的一粒玉米掉了。它顾不上什么，掉头就跑。它跑得很快，几乎是影子一闪，就跑出了门去。
我捡起那粒玉米，这是一粒多么好的玉米啊，饱满、金黄，有着熟透了的颜色和质地。这只老鼠也许刚把它叼进嘴里，还没有来得及咀嚼，就遇上了我，吓得掉在了地上。
我把玉米放在地上，悄悄走开；我希望老鼠能够发现我已经离去，悄悄来把这粒玉米叼回去。
但半天时间过去了，它都没有出现。也许，它认为这里有人，对它来说，那样做太过于危险。它不愿意为一粒玉米冒险。
老鼠叼着一粒玉米，显示出了它的生活。它的生活和我们人类一样，有抗争，有沉重，也有顷刻间就会降临的灾难。它也和人一样，知道躲避，忍受和放弃。
下午，它终于出现了，只是快速穿过院子，没有去捡那粒玉米。它边跑边向四周张望。我看到了它眼睛里的惶恐，灰暗和无可忍受的一种焦灼。
在这些东西多深的后面，才是它对生的期待和爱?
最好的爱情
我和古丽说起爱情。其实我们并没有谈论爱情是怎么一回事，只是说起自己的经历。古丽的爱情经历说起来其实很简单。那一年，她在路上遇见艾力，她看了一眼艾力，艾力看了一眼她；她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艾力，艾力忍不住也看了一眼她。她有些害羞，转身离去，艾力在她身后喊了一声什么，声音很大，她像是被什么牵住一样，转身走到他跟前，跟着他走了。
有些事情是大事情，但做起来却很简单。
我心仪艾力和古丽的这种爱情，这才叫敢爱敢恨呢!最好的爱情，就像阳光，它变得温暖时，花儿就开了。
下午的一件事是一个最好的证明。一枚果子从树上落下，掉到我和古丽面前。古丽把它捡起，它因为熟透才落了下来，果肉裂开着，核已经露了出来。
我突然觉得这枚果子也是爱情，它现在和树分离了。树没有流泪，它也没有流泪——尽管它们的分离在这一刻已经变成了永别。
看一看刻在核上的痕吧，那是爱情最好的印记。
它真深啊!
栽树的古丽
古丽在院子里栽一棵树。我不知道那棵树叫什么名字。但古丽栽树的姿势打动了我。她干得很慢，一下一下的，让人能感觉到她此时对一棵树是多么亲切。
我相信此时古丽的心和少女的心一模一样。在她繁忙的一生中，她抽出一个上午的几个小时，慢慢地种一棵树；也许她不知道，她在此时已经种下了一种爱。以后，这棵树会慢慢长大，她只要看见它，就会高兴。她也许会对别人说，看，我种下的一棵树，已经长这么高了。那时候，她就会得到一种爱的抚慰。阳光不停地沐浴着一棵树长大，她会不停地得到爱的抚慰。
当古丽老了，她就会回想这些事情。所有的往事，都变成幽香的枝叶，她呼吸着，怀念着。那时候也许她已经老得不行了，不能走动了，但她的记忆却迈开了步子。
那时候她也许仍然不会想到，不知不觉，自己已经得到了这么多。
流水沧桑
艾力去放羊。早上，他赶着羊过河，羊把水踩响，他低下头，发现水中有许多漂亮的卵石。阳光已经升起来了，那些卵石在水中闪闪发光。
艾力心想，真是一条好河，自己以前怎么没有发现。
下午，他赶着羊回家。回家是早上来时的反方向。他看见落日里的一切都变了样——沙漠、山峰，还有自己的房子，都在努力着，想抓住夕阳转过去的脸。但夕光越来越暗，好像已听从于已知的命运。
走到河边，羊群还是那样过河，水还是发出了早上那样的声音。
艾力想起了那些卵石，低头去看，却什么也没有。羊群已经上了岸，他顾不得耽误时间，就加快了速度。
快上岸的时候，他发现水中沉积着一些羊粪。圆圆的羊粪在水中很是好看，上面的花纹被水波掩映出来，像花一样。
艾力清楚地记得，早上有比现在还多的羊粪；经过一天的时间，有一部分已经和卵石一起随着河水流走了，留下的，呈现出了花纹。
被大雨洗过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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