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3期
临近身体 临近存在
作者:张 念
字体: 【大 中 小】
在我们的性别政治中,身体权利,一直姓“男”。身体书写的性别也是“男”。女人或者女人的欲望,总是在将男人导向毁灭。要么是祸水,要么是鬼魅,如果他想志得意满,听从仕途功名的召唤,那么女人就意味着祸水;如果他正失魂落魄,受到权威社会的冷落,那么女人就意味着安慰,安慰也是阴冷的安慰,来自鬼魅世界的安慰——《聊斋志异》。还有一种就是把女人绝对物化成古玩,而古玩最文学化和抒情性的表达,可以在《红楼梦》中找到。这里牵涉到许多问题的转换,男人—女人,人—身体,爱情—色情,这三组关系长久以来形成的伟大对立,是积极与消极、高贵与低贱、生产与耗散、事业与休闲、赞美与诅咒的对立,而所有这些对立,是因为我们思考盲区对后者的遮蔽,在这个意义上,才出现了法国哲学家巴塔耶的《色情史》,试图颠覆这些伟大的对立。他说:“色情从根本上看,是一种内心生活……我们的内心生活是无法被限制的,即使勉为其难,因为我们为更好地把握生活,选择了一个对象,这个对象无疑是思想的普遍对象。”思考对象的转移,是从微观视觉上调整我们对于生命的态度,是痛苦和愉悦的转换过程,在转换中发现生命的无限秘密,在经验上丰富我们的内在感受。
“窗外在下雨,今晚很冷,我需要的是一个拥抱,拥抱就是我的上帝”,这是一个广州女诗人的诗句,拥抱离身体更近,离激情更近,离温暖更近。拥抱的暧昧,携带着身体的暧昧,因为这一刻,时间陷入昏迷之中,它的瞬间性就是让上帝显形,倒向上帝的怀中,这里的拥抱是如此的色情,这色情是女人把自己的身体引入与上帝(哲学)的直接对话之中。色情作为一种内心倾向,它几乎是无所欲求,不欲求长久,不欲求爱情,不欲求过于庄严和高尚的人。它朝着没有光亮的地方奔去,正如杜拉斯的情欲书写,那情欲和在胃里燃烧的酒精调和在一起,没有任何好处,没有利益得失的权衡,在我们精神错乱的时候,“即使属于污水沟的水平”,仍然还是知识分子,这里的知识分子,作为是理性王国的潜逃者,在抢救身体的权利。“而真正酗酒的人,无疑是最单纯的人”。这是一个女酒鬼的伟大发现,正如她发现了情欲的力量,发现了身体的力量,发现了高尚的另一种可能。于是,在杜拉斯那里,人们甚至不用整个的身体,而用肉嗓做爱,她在表达声音和色情的内在关联,这是行走在深水区的《夜航船》。我们的身体充满了如此丰富的可能性,惊艳也是别样的惊艳。身体,以及经由身体的色情想象和色情体验,在不同的思想纬度上,它就是天堂,它就是地狱,它就是极地,是保罗·策兰诗歌里的《极地》,“在我们的身内,不可逾越……我在你中失去你,那是我雪白的安慰”。
当我们的目光重新落在生命中那些受诅咒的部分,更多时候,我们是以实用的标准在衡量一切。无功利性的欲望行为,在耗散能量,这让我们如此的不安,“雪白的安慰”指向不断形成中的生命,哪怕色情的感知方式变了,而身体依然是我们的第一存在。先锋小说家蒋志在他的小说《铁皮人的秘密情节+关于身体》中描写了一千年后人们的性爱,“他摸了艾达的乳房,这是一千年前男人的习惯,可他感觉到就像摸着一团海绵或者一团无聊的空气,这种感觉已经让他无法顾及,他的情欲已经被她完美的吸管所吸引”。吸引这个男人的是情人的吸管状性器,他用吸管人的概念表达生命总是在吸引和被吸引之间游走,因为“生活的意义其实就和阅读一样,尽量去延长审美的向度,产生存在的快感呀”。阅读快感的发生,是因为文字组合类似于身体的真相,有光泽、温度和质感,能奔跑,能喊叫,进入词语的剧场,就等于进入身体的现场,为此,罗兰·巴特宣布了“作者的死亡”。回避这个事实,我们自然就会堕入谎言的世界。
一种和色情秘密相关的美学风度,正在我们零零碎碎且不断增长和蔓延的生活经验里潜行,我们已经无法回避身体的盲动。当我们对“人”的思考显得过剩,因过剩而造成疲倦的时候,身体的孤独与颤栗,身体的歪歪斜斜、摇摇晃晃,需要另一种理解力,是我们跌倒时,伸过来的手,手的抚慰,要多色情就有多色情。
张念,作家,现居广州。主要著作有《不咬人的女权主义》、《心理气候》等。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