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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5年第3期

开口说话(小说)

作者:曹多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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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庄的紧东头住着一户哑巴人家。女人是真哑,整天“啊、啊、啊”地说着旁人听不懂的话。男人不哑,是个蛮子,蛮得很厉害,说出口的话,“蛮音格朗”的,村人也很难听得懂。村人干脆就把这么一户人家叫哑巴人家。
  哑巴女人的娘家就住我们大河湾村。她的老子、娘不哑,她的兄弟、姐妹不哑,不知怎么的单单她一个人哑。哑巴长相不丑,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一双眼就灵动开来了,像是原本该嘴说出的话都跑这么一双眼睛里,一双眼睛骨骨碌碌也就会说话了。若是一个正常的姑娘长出这么一双眼睛,那真是一朵人见人喜的花朵了。反过来,一个哑巴姑娘长出这么一双眼睛,人前人后的村人见了,心里就生出一份凄楚。村人叹息,可惜是个哑巴姑娘呀。哑巴姑娘一天一天长大,转眼到了该论婚嫁的年龄。像割韭菜一样,只前后两年的时辰,村里般上般下的姑娘一个挨着一个都嫁出去了,独留下哑巴姑娘。这两年,哑巴姑娘最爱赶的热闹场子也就是村里人家嫁闺女、娶媳妇。
  我们这儿的人家喜欢把婚嫁喜事放在闲冬天张罗。秋天地里该收的庄稼收下了,该种的庄稼种下了,村人忙乎一年的心“哐当”一声闲下来,这才能腾出气力忙乎一年间最重要的婚嫁喜事。年前的十月、腊月天,每个吉祥的日子都有喜庆的炮仗声。一阵“噼里啪啦”的炮仗响声就能把大河湾的寂静撕碎、撕裂,就能把大河湾人家的日子搅弄得热火朝天。谁家嫁闺女、娶媳妇也不用哑巴姑娘帮忙,可这些天哑巴姑娘却最忙、最累。东家嫁闺女,哑巴姑娘忙着看热闹;西家娶媳妇,哑巴姑娘忙着看热闹。这些看似与她一点相干都没有的婚嫁事,哑巴姑娘南一头、北一头忙乎得最狠,身累,心也累。
  闲冬天短,煞黑早,天亮迟。天麻糊亮的时辰,娶亲人家就开始忙乎了,急着去新娘的娘家下四色礼、抬嫁妆。这时候,村人还多睡床上,享受一年间最塌实、最安心、最舒坦的一段梦。猛然间,一串炮仗炸响了,一串串响声,欢跳着,嬉戏着,传向大河湾村的每户人家的每个人的耳朵里。哑巴姑娘光哑不聋,家住村中间,算不上最先一个听见炮仗声响的村人,她肯定是最先一个起床的村人。炮仗声响像一条鞭子抽过来,哑巴姑娘浑身一激灵,一骨碌爬起来。哑巴姑娘衣扣都顾不得扣整齐,就扯开两腿往家门外面跑。一头南,又一头北,这是确定娶亲的村人到底往哪个方向走。往南,娶亲的村人是去自己村庄的渡口过淮河。往北,娶亲的村人是去别处村庄的渡口过淮河。大河湾人家少与淮河南岸的村庄通婚,十之八九是与北面的村庄结好。不管村人往南还是往北,赶哑巴姑娘走出家门,瞧见的都是一溜远去的背影。清早天冷,一干人抬着四色礼,佝着腰身走路,冻得“咝咝哈哈”地抖。哑巴姑娘甩开两手,憋足一口气往前撵几步站下来,一张脸通红通红的,嘴里的白汽一团一团往外哈。这会儿,哑巴姑娘猛睁着自己的两只眼,像是能把什么都瞧得一清二楚的。——紧前面的两个村人抬着一吊肉,不带猪的后腿,也不带猪的前腿,是有肥有瘦的肋条肉。三四十斤的一块肉,单独分割出一小条,似连非连,叫双刀肉。这样的一小条肉又叫离娘肉,做娘的得亲手扯掉它,让娶亲人带回头。闺女是娘身上长出的一块肉,狠心狠手,不离也得离呀。紧跟后面的两个村人抬着鱼。鱼是淮河里生长的鲤鱼,是鱼鳞金红色的那一种。送礼的鲤鱼得两条,一条大,一条小,大的一条留娘家,小的一条返回头。那时候的人家不富裕,有鱼有肉,娶亲的四色礼也就齐了一大半。再有就跟着一坛酒,酒是大队代销店里卖的散酒,一坛酒有十几斤也就能说过去了。如若做亲家的好喝酒,再省,四色礼也省不去这么一坛酒。闺女是老子的酒坛子——不依这句古话,这桩亲事肯定会不顺畅。再有就跟着各色各样的果子(油炸的面点心),不多不少十六包最吉利。再有就跟着一笆斗喜馍,喜馍是头遍麦面蒸出的,雪白雪白的,看着都令人眼馋。——如若上述这些都备齐全,这份四色礼就算重的了,能称得上大礼。这么重的一份四色礼行路上,路人会互相打听这是哪村的哪户人家娶亲,娶的又是哪村的哪户人家闺女。
  四色礼上一片红彤彤的,鱼上、肉上贴着红纸剪出的大红双喜;酒坛上、笆斗上贴着红纸剪出的大红双喜。每包果子的绳筋下压着一绺红纸条,每个喜馍的脸面上按着一个大红印花。连扁担上、绳索上也染得通通红红的。一干娶亲人愈走愈远,愈走愈模糊。哑巴姑娘的两眼潮湿了,汪满泪。四色礼上的红色映眼里却愈来愈鲜艳,愈来愈清晰。
  一上午,哑巴姑娘就这么一直站着不动,不走近办喜事的人家,也不回家吃早饭。娘走过来喊吃饭,哑巴姑娘不动,不回家,不吃饭。娘叹口短气,缩回家。大走过来喊吃饭,哑巴姑娘还是不动,不回家,不吃饭。大也叹口短气,缩回家。回家后,哑巴姑娘的父母脸对脸叹出一口长气,说看来还得替哑巴姑娘找人家。
  说过一户东庄的人家。这男人哪儿都好,就是两腿不一般长。两条腿并一起,一条腿比另条腿短一寸半寸的,或一条腿比另条腿长一寸半寸的。相亲的场地在媒人家,哑巴姑娘先去的,瘸腿男人后来的。哑巴姑娘坐在媒人家的堂屋里,两眼迎着这个男人一倾一斜、一摇一晃地瘸过来,自己的脸上呈满笑。媒人最喜欢哑巴姑娘的这副神态,心想哑巴姑娘这是看上了瘸腿男人。赶这男人瘸进屋,坐下身,哑巴姑娘却不声不响站起身,走出去。媒人撵出屋,想问个究竟,转脸瞧见哑巴姑娘一下流了满脸的泪。媒人的一双脚“咯噔”一声站住了。
  还说过一户西庄的人家。这男人也是个哑巴,哑得比哑巴姑娘还厉害,一张嘴说不出人话,一双耳还听不进人话。哑巴男人瞧见哑巴姑娘真是欢喜得不得了,一张嘴“啊、啊、啊”地想说人话,一双手乱舞乱蹈更想把嘴里的“人话”说清楚。按理说,哑巴男人与哑巴姑娘流通着哑语,哑巴姑娘能看懂哑巴男人比划的“人语”。可任凭哑巴男人的一张嘴怎么“啊”,一双手怎么舞,哑巴姑娘冷淡着一张脸,像是一句哑语也不明白。哑巴男人的欢喜似热铁遇冷水,“滋啦、滋啦”凉下来。哑巴男人明白,哑巴姑娘这是没看上自己。
  哑巴姑娘是个心高的人,凑凑合合的男人她不同意。
  一干娶亲的村人半晌午就能“吱吱呀呀”把嫁妆接回头。也只有到了这种时候,泥塑一般的哑巴姑娘才缓过一丝活络气,瞧看嫁妆的一双眼睁得又大又圆,又圆又大。——那时候,娘家陪闺女的嫁妆脱不过这么几样子:木马桶,木脚盆,木脸盆架,一只木箱,一张桌子,四把椅子,一个五斗橱,一个大立柜。一句话,男方只备一张床,余下的,娘家陪什么用什么。娘家不陪,女方也不兴要。按照礼数,这些家用木器不该由男方家操持。这些嫁妆照例漆着大红漆,一排溜行路上就是一排溜的红。如若是个晴天,天空里有一颗太阳照着,这么一排溜的红就更加耀眼了,映衬得四周都是一片暖红红的呢。哑巴姑娘远远地瞧着这么一排溜的红,似眼底里燃起一片火,愈烧愈近,愈烧愈旺。
  迎接嫁妆走上庄台的是一挂长长的炮仗。“噼哩啪啦”的一阵喧闹后,村庄就不愿安静下来了。村人抬眼望着村大路的尽头,尽管还没见着一丝新娘的人影,也知新娘快要过来了。按此地风俗,新娘进门,迟,迟不过午时,过午时不吉利。如若同一天有几家娶亲,还要攀比着看谁家新娘先进门。这时候,哑巴姑娘也不安了,一颗心猛然狂乱地跳起来,像是长出一副小翅膀,“扑棱棱”一时一刻地不宁静。哑巴姑娘跟别的村人不一样,别的村人能随便地去热闹,哑巴姑娘不能,还得躲避远远的。娶亲的人家怕哑巴姑娘冲了喜气,赶明儿新娘生下的孩子也哑巴。哑巴姑娘很自觉,两只脚像是伸出了两条长长的根须,轻易不挪动,挪动了也不往娶亲的人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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