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6期
建筑的抄与超
作者:刘元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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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说马国馨吧。他曾赴日本跟著名建筑大师丹下健三学习过建筑,他还写了一本介绍丹下的书。马国馨的聪明在建筑界是出了名的,而且,他也春风得意,是中国建设部命名的第一批仅有二十位的建筑大师之一。他真正出名的作品,是亚运村的主会馆。
那个建筑运用了拉索式,屋顶很雄伟,他曾问过我,第一眼看去的感觉像什么?我说像一本翻开扣下来的书。他说这是一种说法,还有人说像一艘古船。
我在建筑界混的那几年,也曾听到过关于这个建筑的议论,人们说的最多的是,这个建筑摹仿了日本的代代木体育馆。我没有去印证这种说法,但我不免觉得有些遗憾,因为毕竟代代木体育馆是日本1960年代的建筑呀。
当然,我并非是说年深日久的建筑物就不具有现代摹仿的价值。有时候恰恰相反。建筑的创新与摹仿,似乎永远在一种重复和交错中延展着。
再来说一下古罗马的万神殿吧。它是一件真正具有传世意义的建筑作品,是迄今为止惟一保存完整的罗马帝国时期的建筑。跨越千年,多不容易呀!因而,到罗马去的人,几乎没有不去看看万神殿的。好比祭祖,你拜了爷爷太爷辈的,你能够绕过祖师爷的牌位吗?于情于理,似乎都不应该。于是,有一种颇好玩的说法,就是当地流行的一句古谚语,说的是一个人要是到了罗马而不去看万神殿,那“他来的时候是头蠢驴,去的时候还是一头蠢驴”。
哈哈,对于现代游人而言,这句话太像广告词。不管怎么说,我到罗马去的时候,其实时间是相当紧的,而且,日程里也没有安排去看万神殿,但是,我还是想方设法去了那里。
从正面看去,万神殿并不具备想象中的震撼性,特别是没有台阶,一向会造势造气氛的罗马人,怎么会不在这样的建筑面前造出台阶呢?我很奇怪。
没有台阶的万神殿,显得很不高大雄伟了,轻易就可以迈步走进去的。广场似乎也显得窄小了,广场中心的方尖碑好像也比其它地方看到的方尖碑短细一些。
与周围环境相比,整个万神殿是处在被包抄与挤压之中,有种一直在萎缩下去的感觉。这与当年的氛围相比,简直不可思议。
据有关史料记载,从中世纪始,五百多年的时间里,这片广场都是一个喧嚣的鱼市场,这里成了罗马最热闹之处。在神殿的前柱廊里还曾卖过鞋帽。这里也办过画展。但是,无论多么热闹多么人气旺盛,这里的人与万神殿的建筑,也还是有着鲜明的界限与位差的,他们一定要仰起头来才会瞻望到建筑的巨大圆顶,还有那排前厅的柱子就非常地雄伟壮观,人们要想进到万神殿里面,至少要跨上数米高的台阶。原本这里就是有一段台阶的。可惜,这个台阶的伟岸与尊严被岁月打磨平了,广场的整个地面填高了三米多,不仅使万神殿的前廊台阶仅剩下了几个沮丧的踏步,而且广场边上的威风凛凛的柱廊也不见了踪影,从而,这里失去了应有的高耸气势与恺撒式的尊严。
但是,如果从建筑学的意义上而言,即便这样,也并不损失多少。损失的只是罗马的浮夸,这倒也未必不是好事。除去了浮夸,万神殿的浑然朴实,才真正体现出它的灵魂意义。
真是越看越令人怦然心动。随着夕阳的光照,我顺着它巨大的球体状而转到了建筑物背面。圆球形的庞大建筑物在我的眼中好像一个静默的堡垒。墙体的古老陈旧充分体现着岁月的粗砺感。据说,这个庞大的建筑物使用了六种不同的混凝土,还有砖和大理石。更具创造意义的是这个建筑的造型:殿顶圆形曲线直接向下延伸,形成一个完整的球体与地面相接,后人称赞这是建筑史上的奇迹。
然而,这在当时,却被讥笑为“大冬瓜”。
众所周知,万神殿是在公元前二十七年,由奥古斯都的女婿阿格里帕建造的。后来,毁于大火,由哈德良皇帝重建。我们现在看到的这个圆球造型,就是属于哈德良皇帝的作品。在他还没有当上皇帝之前,他就很热衷于建造这种圆球式拱顶,每每当他建造了这样的宫殿时,便不免会遭到同行建筑师的嘲笑。这种嘲笑似乎并未随着他当上皇帝而消失,相反,当他以皇帝的身份跟当时一位著名建筑师研究如何建造万神殿时,那位著名建筑师却讥讽他道:你是不是又想搬来你的大冬瓜呀?
那位建筑师的话音落地,引起一片哄笑。显然这很令皇帝恼火。但是,他并没有发作。他耐着性子征求完建筑师与工匠们的意见之后,仍然坚定地按着自己的想法,抱着自己一惯喜欢并擅长的“大冬瓜”,安放到了这里。嘲笑他的建筑师依然嘲笑他,尽管他已经成了皇帝。他还是很有胸怀的,他除了远离那位讥讽他的建筑师之外,并没有利用手中的权力将其打翻再踏上一只脚,或者让其遗臭万年之类。
当然,那位著名建筑师也是很可爱的,很书生气的,他以为这只是在学术上坚持反对这种“大冬瓜”现象而已。
万神殿的神韵在建筑物的外面,是断然不会感受到的,一定要进入大殿里面去。一到里面,你会感觉到一个巨大的圆形穹顶,在历经了两千年的变迁,这个球顶仍然是全世界最大的。拱顶全部是用水泥制成,重达五千吨,最神奇的是穹顶有一个圆形大洞,直径8.9米。这是殿内惟一的采光口,氤氲出一种天人相通的神秘空间气氛。像开了一个天眼,一个十分神奇而大胆的天眼,你一仰头,就可以直接去望苍天。而强烈的光线,直接从洞外照射进来。即使是普通的光线,也因源自这个洞孔而变得神圣无比。这时候,不幸的人们如果到了这里祈求:老天有眼呀,苍天开恩,上帝呀,拯救我吧!我想,在这个“天眼”底下,是会收到很好的心理效果的。
我并非一味赞美古人,也不是给罗马懂建筑的皇帝拍马屁,我之所以用了那么多激情语言描述这个拱顶的“天眼”,是因为我要为这篇文章的主题引证,那就是建筑的繁殖了。作为用大球状的拱顶作神殿或教堂,也不应是哈德良的首创,他只不过是更热衷于此吧。而许多著名建筑,也是使用这种球状拱顶,诸如罗马东征时建的那个大教堂,现在伊斯坦布尔的大清真寺,原本是天主教堂,即使后来改为清真寺了,那个大圆顶也依然存在着。这在当时肯定是一股风了。就连那么有文化传统的欧洲市民,也曾出现过时尚的建筑风潮,他们用教堂建筑来荣耀自己的城市,就像一场竞赛。因此,现在的欧洲出现了那么多光华四射的教堂。其中,罗曼式的建筑,就是欧洲人追摹罗马建筑风格的一种结晶。就像使用这种大圆球造顶,也是一个时代的一种风潮,一种共生的影响吧。
而我所要说的繁殖或摹仿,则是那个“天眼”。
我不知道这个“天眼”曾影响过多少代多少个国家的建筑,但我在我们国家最具文化的地域,陕西的黄帝陵看到了。黄帝陵的建筑,是出自我国著名建筑大师张锦秋先生之手。她是位女士,我称她先生,是出于对她的敬重。我曾经一一看过她在西安做的仿唐建筑,当然,这些建筑在业内人士中也并非众口一词的赞赏。我曾在一篇长达七万字的大散文《中国建筑师》中,写到了张锦秋先生,她是中国建筑的承上启下者,可以说她是深得了梁思成先生的真传,而且,她也有一套令人羡慕的文笔,可以说,她的文品人品俱佳。
在她的唐风建筑中,我感觉印象最深的,是她对于传统文化的认真与执着,并且,力求体现本质的传达,这些肯定较之“大屋顶”的符号要智慧英明得多。她的黄帝陵建筑可能是近年来做的,我看到之时,是在她接受中央十频道人物访谈的时候。作为黄帝陵的祭祀大殿,四周是柱子架起来的,没有围墙拦挡封阻,很通透敞亮的。特别是当镜头摇向大殿拱顶时,我看到了一个圆洞,让我一下子联想到了万神殿的“天眼”。
黄帝陵祭祀大殿的棚顶显然是我们中华民族传统的,是方形的,而不是罗马的球体状,但是,这个天眼开的却是圆的。我敢说,大师一定去过罗马,也一定对万神殿的“天眼”留下震撼性的印象。因此,我可以断言,这便是对于万神殿的摹仿。当然,张老师摹仿得很巧妙,也融合了我们民族自己的东西,比如,在制作那个大殿顶棚时,利用了方形木棱框纹,一道道犹如晒谷划出的精致沟纹,一道道推动着逼近圆洞,而真正与大圆洞毗连时,不免令人想到中国的哲学理念:天圆地方,或者圆融圆通、天人合一什么的。反正是借万神殿的“眼”表述中国的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