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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6年第4期

大众文化批评中的四对假想敌

作者:张 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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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文化精英维度被踩在脚下的今天,所谓的老少冲突、新旧冲突更加可疑。当互联网成为新民俗,名人博客如春节晚会般面目可憎的时候,所谓宽容、所谓理解,不过是一面残破的白旗。
  
  主流/非主流:权力幻想的自动装置
  
  名女人洪晃在接受采访时说,在公司里,同事都把她看成另类,她自个儿一想,不对呀,一个博客点击率上千万的人,多主流啊。此刻的主流,是字面意思,就像一条河有没有规模,看它的水流量呀。一种数字上的暗示,比如,当一家杂志号称自己是主流媒体的时候,一般对外谎报自己的发行量,发行量越高越主流,当然对广告商得谦虚点,因为广告商有去调查的执行力,这时候,主流发行量得换一种说法,我们杂志读者是主流人群,这意味着,你的广告回报率很高哦。
  主流已经被权力幻想弄得面目全非,主流的指标在当今大概只有两条:富与贵。富是财富指标,贵是声望指标,那么社会的主流价值就是富贵。名利双收是每一个正常人的幻想,幻想是时代主题的症候,每个时代都有主流幻想,但其内在的连续性表现为:大家公认的,受到大多数人拥护和秉持的基本价值。让高雅的继续高雅,粗俗的继续粗俗,严肃的归严肃,娱乐的归娱乐,另类的归另类,传统的归传统,大家共存于一个社会。
  但更多的时候,价值突变往往被误读成价值多元,比如精英一头扎进大众的怀抱,这是价值突变,或者价值灾变的结果,或者曾经的另类一夜之间主流起来,成了富贵象征,作为时代精神错乱的症状,主流就像社会意识流一样,时间链条被斩断,纷纷扰扰,支离破碎。在一地残渣的价值空间里,去提取主流,建构所谓的社会理性,这本身就显得无比疯狂。
  最基本的主流价值,对于个人来说,应该像一粒安神丸,保持相对的安静感,抵御震荡与颠簸。当主流症状像洪水袭来的时候,这安静就表现为一种内在的疯狂。非主流的选择往往是主流根基,正在向精神内部跋涉时的沉着与坚定。
  在事物外部,主流/非主流如影随形,这精微的权力装置,将两者高度符号化,他们彼此证伪,相互揣度,事情变得复杂起来。在权力的谜团中,主流正是非主流的梦想,而非主流正是主流的方向,尽管相互仇恨,但彼此又那么的依依不舍。二者的冲突看起来,是一次用力过猛的拥抱,窒息还不是最恐怖的事情,更令人恐怖的是,我的心底潜伏着对目前位置的厌弃,主流的会失去继续主流的欲望,而非主流或许更早就厌烦了成为非主流的状况。各自的白日梦就会上演,这是比现实更加真实的存在。这就是大家常见的——成功人士扮另类,非主流人士搭乘主流快车,能写字的人都出书,艺术片导演去弄商业片等等文化景观。
  理性作为经典自由主义的姿态,在文化表达上其实是一种巧妙的划界行为,文化批评家齐泽克用一句口头语来形容,就是——你呆在那儿,别过来,我根本不想搭理你。立场之间一定要保持安全距离,理性才能获得某种形式感。但目前的局面却是,人都像疯了一样,四处客串,赢者通吃,在貌似清楚的主流/非主流之间,精英们落英缤纷,另类们突然“乖巧”,理性的划界,就成了痴人说梦。
  
  保守/激进:常识的贫困
  
  诗人马拉美曾说:“我就是我的香烟”,这个“我”朝向虚无,拒绝方向,这时候,燃烧作为一种否定力量,正在演绎有关“自毁”的心理剧。“禁烟”论者攻击的恰恰不是“烟”,而是他们难以忍受自毁式的否定性行为,并把自己编排在被动的“二手烟”受害者的位置,向吸烟者施加道德压力。“自毁”是每一个人内在的精神倾向,但如果“自毁”从“自我”中剥离出来,成为“他者”——那些烟鬼,“自毁”就变得难以容忍。就是说我们内心的那些幽暗部分具体化以后,“吸烟者”就成了被诅咒的对象——死得更快。
  “幽暗”作为精神结构的常识(真实)一种,那么越是接近真实,就越激进。一种“反对自己的理论”,在保守力量看来,是不可理喻的,荒谬之极。正因为这个世界上,不吸烟的人总是多于吸烟的人、不熬夜的人总是多于熬夜的人,或者异性恋者以及结婚的人,拥有广泛的群众基础,数字时代的“数字”正当性,就披上了常识的外衣,违反常识,必然就威胁了现存秩序。
  在一种开放的经验空间里,激进往往是最平常心的表现,是最基本的常识;反之,激进往往和批判相关。前不久,社会学家李银河因为公布了同性恋婚姻合法化提案,受到猛烈的攻击,很多人认为这违背了1+1=3的生殖原则。而异性恋历史有多悠久,同性恋历史就有多漫长。正如通奸是婚姻制度的影子一样,那些沉默的或者微弱的事物,其坚固的程度并不亚于宏大与洪亮的存在。
  激进作为不合规矩的知识,就像生命整体的隐私一样,在互联网时代,曝光率越来越高。遭遇“恶心”,反而成了在线体验的最常态。“恶心”是常识贫困的最初症状,类似于一个人的“胃弱反应”,“恶心”在挑战个体理解力的极限。
  有时候激进和保守的交锋显得迂回而曲折,在线恶心的活报剧就是“芙蓉姐姐”,是以过量的常识制造了公众的恶心。芙蓉完全以极端世俗的男权的标准——S形,来描绘自己的美貌。有时候,一种常识的偏执狂,或者一旦某种意识形态极端化,就会走向其对立面,成为常识和某种意识形态的反动,极端的“保守”就成了一种具有破坏力的激进。正是“芙蓉话语”让我们逼近了美的真实内核,男人们普遍持有的关于“女性之美”的幻觉彻底破产,既然“女性之美”是话语建构的产物,那么最美的就有可能成为最“恶心”的了。
  另一种激进则属于“正面强攻”,比如,最近上映的女权主义电影《无穷动》,“恶心”是大多数男性观众的第一反应,因为他们不能忍受没有“美女”的银屏。这些保守的“观看者”,其“凝视”目光被女导演粗暴地阉割,或者说在电影阉割了他们的“审美情趣”之前,男性观看者已经提前阉割了自己审美的广度与深度,被单一的“观看”标准所劫持。
  激进在我们的社会,往往是常识贫困的影子。这些幽灵般的事物得以显形的条件,正是保守的理论机器进行自我检验的时刻。
  
  没有“敌人”的文化是没有尊严的。如果缺乏相对的严肃性,解放的不是创造力,而是以粗鄙来抵换先锋的敏锐。尽管大众文化以其强劲的自发性,以“民享”与“民有”的态势,让几乎每一个人都身处其中。“轻松”的过剩与过去“紧张”的过剩同样愚蠢。如今,“精英”和“主流”是以反面角色,出现在大众的视线里,其中牵涉到很多复杂的因素。尤其“文化精英”,被刻写在腐败的学术制度之中,成了制度丑闻的主角,精英被学术(文化)身份的概念所偷换。当代文化所匮乏的恰恰是精英以及精英文化,他们被政治逻辑和商业逻辑的强横所劫持,精英成了真正的少数派,他们是强权与大众都讨厌的存在。单纯地攻击物质主义,是冒充精英的做法,因为攻击物质主义的假左派,私下里津津乐道的恰恰是他们的房子与车子。一味强调精神,也不是精英,是圣徒。精英也不是站在麦克风后面的那个人,真正的精英是时代的陌生人,在自由意志的深渊旁,作出决断的人,并隐没在人群之中,对大众文化发出赞美与诅咒的声音。
  在我们的语境中,民众的“自娱自乐”有政治抵抗的意味。但是,如果更多的时候,与垃圾共舞,与低劣同乐,显然不仅会销蚀我们的抵抗力,反而像致幻剂,让真正的痛苦暂时休克,造成痛苦的绝对罪恶并不会因为痛苦的休克而消失。大众文化恰恰以取悦的名义,在效果上,是清洗大脑与帮助遗忘的诡计,这时候,绝对麻木就成了绝对罪恶的帮凶。商业、控制、自主选择、资本冲动、压迫、狂欢、偶像、精神依托、情感释放、抵抗、服从已经奇怪地交织在大众文化之中,这让我想起美国女权主义思想家帕格里亚所说过的一句话:“回到基本的需求,让我们重新开始,找一把大扫帚……”。
  
  张念,学者,现居上海。主要著作有《心理气候》、《不咬人的女权主义》、《持不同性见者》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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