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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7年第1期

时光簿

作者:赵旭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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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2004年9月2日中午
  中午下班时,院子里烟雾蒙蒙的。因为上午十点多钟的时候下了一场雨。中午的时候已经停了,但空气中还是有一层雨雾。树木静静地伫立在烟雾中。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离开了我现在置身的环境和时间,站在另外一个很高的地方看到这个场景。空气中好像弥漫着某种东西,像是我老家最常见的鞭炮响过后残留的烟雾,平静中埋伏着一层令人心悸的东西。很像我刚刚死去的一刹那。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想起火车、西安等词语。这个中午,好像有一个我悄悄死去了。
  
  地下室里的柜子
  昨天傍晚我到地下室去拿油。地下室里很厚的灰尘,还有一股很重的霉味。地下室里堆着从我们生活中淘汰下来但又舍不得扔掉的东西,一些旧书,旧鞋子,从汽车上拆下来的旧零件,几个旧的柜子。所有的东西上都蒙着一层被遗弃的、自卑的气息。那几个柜子是从我们原来的家里搬来的。我们原来和爸爸妈妈住在二十三中的时候,它们曾经占据我们生活的一部分。后来爸爸妈妈都到北京去了,我们原来的房子也卖掉了,这些柜子只好搬到这里来。我打开一个两屉柜,看见里面摆得整整齐齐的一些瓶子、罐子和旧衣服。那些东西都是经过妈妈的手洗干净,放在那里的。妈妈有一定程度的洁癖,凡是经过她手的东西都要洗得干干净净。那些东西,有很多还是从我儿童时代就开始使用的,我曾经很熟悉它们。爸爸妈妈退休后到姐姐那里定居了,现在他们在用着我不熟悉的东西,而这些东西只能留在这里。在进入老年后,他们的生活经历了一次隔断。记得在处理这些留在长沙的旧物时,爸爸曾经很偏执也很激动。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执意不肯卖掉房子,就是因为这些东西没有地方放。他说,这都是我们一辈子的积累啊。那些旧柜子,那些旧书(大多是和语文教学有关的书),那些洗得干干净净的瓶瓶罐罐,那些洗得发白也没有丢的旧衣服,以及我和姐姐年少时候用过的一些东西,仿佛意味着我父母灰色的一生,也预示着我和姐姐并不明朗的一生。
  
  冬天快来了
  冬天快来了。高大的建筑里亮着温暖的灯光。而外面开始感到寒冷。冬天把人们聚集在那些有灯火的房子里。或者,黑暗的房子里。而让房子外的世界空旷和荒凉起来。黑暗里有温暖。黑暗里有沉溺和义无返顾的东西。
  
  滴水观音
  房间里靠墙的茶几上摆着一盆滴水观音。我每天用茶杯里喝剩的水浇它。一点点,不能太多。而且我从来不用茶水浇,我只用清水浇。我认为只能这样。以前它是很茂密的。有一段时间我休假了,把它托付给隔壁的小黎。可能是她每天浇的水太多,把它的根沤坏了。当我回来的时候,它已经奄奄一息了。
  浇水不能太多,浇水太多会把植物的根沤坏的。那样的话,植物就会死掉。
  滴水观音喜欢阴暗潮湿的环境。有时候需要晒一晒,但大多数时候它喜欢呆在阴暗潮湿的地方。
  走道的窗台上,不知是谁摆了一盆兰草。长得不好,苟延残喘的样子。我从那里走过的时候想到,世界上有多少这样盆栽的花啊。有些有人管,有些没人管。当它属于你时,你会小心地照顾它。当它不属于你时,你即使看到它奄奄一息,可能也不会去管。
  一个男人,喝了酒,把房间里的灯光全熄灭了,把音乐开得很大,抽烟。一时间,忧伤、痛苦和绝望,这些简简单单的东西,像潮水一样地席卷上来,把他包裹住了。
  他开着一辆车。他把车随便地停在一栋房屋的转角。他在那里度过一个下午。下午的阳光很散淡也很荒凉。无所谓什么地方。他生命中有很多地方。没有人注意到,他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城市。他在那里出现又消失。没有人知道。
  下午,整个城市都显得荒凉。每一座城市都显得荒凉。
  
  深夜的电视机
   深夜的电视机里,播放着广告和一些乏味的连续剧。我从来不看新闻联播、天气预报和类似的东西,但喜欢看一些社会新闻、演唱会、纪录片和一些拍得比较好的连续剧,还有一些港台电影。这是我的口味。一点钟以后,人感到倦乏,电视机里也已经没有什么让人感兴趣的东西了。当我觉得快睁不开眼的时候,会起身把电视机和电视机后面的那两盏灯关掉。那是两盏很暗的灯。你可以想象一盏很暗的灯是什么样子,它的光几乎是冷的。那么它是一盏很寒冷的灯。必须把它放在手心里才能够感觉到它微弱的热量。有时候,我顾不上去关掉电视机,于是电视机就会通宵地闪烁,并在黎明时发出轻微的、嘶嘶的声音。而房间里,除了那一小块地方亮着外,其它地方都沉浸在深沉的黑暗里。一具疲惫的身体,毫无知觉地躺在这黑暗里。
  
  饭店
  中午时分我们走进一个饭店。饭店异常空旷。一个很大很高的厅里只摆着大约二十来张桌子。而如果把这个厅摆满的话,可以摆上七八十张桌子。玻璃门后站着一个穿红衣服的迎宾小姐,对每一个走进饭店的人点头微笑。她笑得很真诚。从进门到最近的桌子,有一段一二十米长的距离,这一片空间里什么都没有摆设,只有大理石的地板和白色的天花板。当我坐下的时候,我更觉得这里像是一个会场。我对这种陌生的空间感思考了一阵子。由于这个厅很高,造成这个厅里所有的人和物体都十分矮小,像是匍匐在地板上似的。人们的头顶上空荡荡的。空气在那里流动,对人构成一种无形的蔑视。在这个摆了二十来张桌子的宏大空间里,只有大约八九张桌子旁围坐着一些食客,显得稀稀落落的。人们在小声地说话或者无声地吃着东西。也许他们在用正常的音量说话。但由于空间太大,声音传不了多远就在空中消散了。
  
  忧伤是有限度的
  忧伤是有限度的。一个人忧伤到一定程度后,突然就不再忧伤了,变得莫名其妙地高兴起来。
  
   限度
  以前我在湘潭生活。我在一座叫作湘潭大学的地方念书。那个地方位于湘潭市西北郊区。到处都是黄泥和呼啸的风。现在我无比怀念那个被大风笼罩的大学。我们住在北山。北山的景物比南山荒凉。
  春天里我所有的鞋子都湿透了。我没有鞋子穿了。这是雨季。寒冷的春天我们只好呆在寝室里。我睡在上铺,在天气不好的时候就不去上课。躲在被子里。
  大学毕业后,我分到本地一座山下工作。还是在郊区。这时候我谈了一个女朋友。在湘潭。在这个垂老的城市的某个边缘我们过着平淡的生活。
  我们有了自己的一个小房子。买了煤气灶。
  冬天,房子里还是很寒冷。但是毕竟我们有了四面属于自己的墙壁。下雨的天气,看着那个煤气灶我们会感到安心。
  湘潭是一座老工业城市。一些庞大的厂矿散布在城市的边缘。例如,湘潭钢铁厂。湘潭纺织厂。湘潭锰矿。江南机器厂。江麓机器厂。江滨机器厂。这些厂矿的人们有一种类似于工业的灰色的生活。
  我和那个女孩子,在某一个地方过着平淡的生活。我们相爱。我们生下孩子。我们悲欢离合。在冬天的夜晚我们感到寒冷。思绪凌乱。厂区的灯光昏暗。
  而这是一种限度。不管是什么悲欢离合,有时候逃不过一个限度。一切悲欢离合都被限制和埋没在日常的生活之下。限制在某个小地方。限制在某个冬夜,昏黄的灯光下,限制在某个人无言的顾盼和走动之间。有很多人例如我,一开始在某个地方生活,后来就在那里一直生活下去,并将在那里终老一生。
  
  酒后的身体
  酒后的身体,类似于一种生长在亚寒带地区的树木,粗壮、木讷和苦涩,开阔和空虚。带着前一夜的香烟和酒的气息。我仔细清洗着身体的每一个部分,想把那些细微的、看不见的物质从毛孔中彻底清除掉。但身体似乎已经发生了某种改变,肌肉、血液和神经都已变质,变成了另一具陌生的身体,和自己没什么关系。我对自己的身体感到陌生。酒后的身体中潜藏着一些对生活更透彻的认识,这种认识是基于感性而直接呈现出来的。像一种有毒但令人陶醉的,庞大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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