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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7年第3期

铁匠铺

作者:徐 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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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不许你走,我娘让我一会儿带你去我家里吃捞面条呢。
  三婶说老燕子你听话,听话才是好孩子,等我回来给你带红枣馍吃。
  我更紧地抱住了三婶的一条大腿,从她穿的那条单裤上面我感觉到了三婶那条腿的滑软,我的身子便抖动了一下。
  三婶却使劲地推开了我,小声地说,得走了,雨会越来越大,等着啊,过几天婶子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看着三婶的一只脚已经跨出门槛,我急了,不知怎么的就冒出一句话来,就是我的那句话,虽然还夹带着细弱的嘶哑的童稚,却叫三婶的脚一下子便定住了。
  我说的那句话是,你骗人,你是去河边上找那个小木匠的。
  三婶竟在雨水里站了好几分钟,才愣愣地收了草编的雨衣,回到屋里来,抓了我的手问我咋就这么说呢?我直视着三婶那双好看的眼睛说,我都看见了。
  三婶弯下腰身,摸着我的头发说,你真的看见了?我点点头,我的眼睛看着三婶时,她的目光却躲开了我。好半天,三婶才说你有没有把你看到的跟你三叔他们说?我坚定地摇了摇头。三婶脸上的惊慌才开始一点点的消失。我依旧抱着她的一条腿,感觉到她还会走,还会离开三叔的铁匠铺离开我,就小声地说,只要你不走我就永远也不会说给别人听。三婶说也包括你爹和你娘吗?我说包括。三婶说也包括村里的任何人吗?我说包括。三婶说那我就不走了。
  三婶被我的几句话给留了下来,但她却没有在那个雨夜去我家里吃饭,热汤的捞面条是娘给我和三婶两人送过来的。三婶只吃了一小碗便搁下了筷子,我却觉得肚子饿了,那晚上我吃了足足有三大碗捞面条,我的肚子像填不满的一架不停运转的机器,竟将三婶的那一份也独吞了。
  那天晚上雨没停,我被娘留在了三婶家里。
  娘说你陪你三婶睡吧,你三叔呆会儿回来,要是还跟你三婶闹,你就回家找你爹。三婶给我铺了被褥,三婶浆洗的被褥很软和,被头盖到脸上有股很好闻的猪胰子味。三婶挨着我的身边躺下了,她把三叔的被子给铺在了炕头,中间隔着我是她的被筒。三婶摸着我的头发小声地问我,你看见婶子跟那个木匠叔叔在河边上做什么了?我说看见你们光身子了,看见他不停地欺负你。三婶竟然小声地笑了。笑过之后,她趴在我耳根处说,别跟人说,三婶去赶集的时候给你买奶糖吃。我说我都快有半年没吃奶糖了。三婶说过了雨天就能赶集了,一定给你买。三婶还告诉我,那个小木匠是她的表哥,人可好呢。
  窗子外面的雨小点的时候,我睡着了,朦胧中觉得有人碰了我的腿,半睁开眼睛后发现屋子里的灯已经灭了,有人从我的身上爬了过去,钻到了三婶的被筒里,闪电的光亮里我看到那是三叔,他喷着满嘴的酒气压到了三婶的身上。他们的动作跟我在颖河边看到的三婶跟小木匠的动作是一样的,只是三叔的要比小木匠的凶猛一些,他们撞击的声音遮掩了窗户外面的雨声。我听到三婶说,你还怨我不?三叔喘息着说不怨了,不是你的错。之后便是三婶嘤嘤地啜泣声和三叔手忙脚乱的动作声。
  
  五魁是三叔的徒弟,顶多二十岁,在铁匠铺里抡大锤,喜欢跟我开玩笑。
  五魁笑的时候,胳膊上的腱子肉就会绽起青筋。听三叔说过五魁的身世,五魁没有娘,五魁的爹是个瘸子,年轻的时候跟三叔一起念过几天书,前年秋上五魁就被他爹给送到三叔的铁匠铺里来了。五魁的爹赶着牛车给三叔拉了两袋子晒干了的包谷和一坛子酒,两人喝了顿酒就算是给五魁认下了师傅。
  五魁的爹说,在他们范家屯周围还没有一家铁匠铺呢,五魁你好好跟你师傅学手艺,将来就有了吃饭的家伙什。
  五魁很能卖力气,他也有的是力气,炉火升起来之后,铺上铁板,将焦炭在炉膛里撞足,就坐下来不歇气的拉风匣。木制的风匣有一米多长,推风的两根木杆被五魁推来推去的,炉膛里的火便旺起来。
  坐在砖炉旁的三叔,看火候差不多了,便放下手里的搪瓷缸子,弯腰抓起地上的铁钳,夹住事先割好的铁块放到炉火中烧。随着五魁脸上汗水的越来越多,炉火中的铁块也就被渐渐地烧红了。三叔麻利地将烧红的铁块再夹到旁边的铁案子上,抡锤敲打起来。这时候五魁也起身帮三叔抡锤,只是三叔的锤大,五魁的锤小而已。火星子飞溅着,四散开去。
  我就曾经被火星子烫过脸,肿起来一个水泡,是三婶帮我拿针挑破的,再抹上大酱泥,才止了疼痛。
  有时我三叔歇了气出铺子抽叶子烟时,五魁就逗我说,今儿没去那屋找你三婶讨馍吃吗?我就摇摇头,说没。五魁便边收拾炉膛口堆出来的煤焦核边说,那馍看着就好吃,老燕子你知道那馍像什么吗?我想半天也想不起来三婶蒸的那馍像什么,便仰起脸问五魁。五魁就说下回你吃馍时给我咬一口,我就告诉你。果真就有一回,我让他咬了一口三婶给我的蒸馍。五魁却咬掉了白馍上那粒沾了白糖的红枣,然后告诉我说,像你婶子胸前那两坨肥奶子啊。听了五魁的话,我就低下头琢磨,觉得有道理,我是看过三婶的身子的,她胸前果然就有两坨圆嘟噜似的奶子,而且乳峰上面又有那两粒红紫色的果子。
  五魁便还要咬我的馍,我马上躲开了,心里想我还舍不得吃呢,你愿意说像啥像啥吧,可不能再给你咬了。
  歇过之后,三叔跟五魁就又开始抡大锤打铁了,那些被事先割好的毛坯子铁块,就在铁案子上被敲打成了菜刀和镰刀的模样。模型经过粗糙的敲打,便送到水槽中去浸,待凉过之后,再放到炉火里烧,刀型的模具被再一次加热之后,固定在特制的铁架子上,将一指厚的锋刃用钢制的利器劈开,夹进极薄的钢片,回炉烧红,经过反复的锤打之后,便成模具的半成品了,再浸到水里冷却过后,刮出薄刃和刀锋,像木匠刨木头一样,这样子几个时辰之后,一小批的刀具便完工了,有十几把之多,那事先用模具印上去的罗氏刀具的字样,竟清晰无比。这时候,三叔跟五魁身上的褂子和汗衫跟水洗了一般,两个人黑红的脸孔透着油光。
  炉中的火弱些时,三叔跟五魁便都坐在了木头墩子上,两个人依次地用旧报纸卷叶子烟抽。三叔卷喇叭状的很粗的一棵。五魁卷直筒筒的极细的一棵。浓黑的烟雾渐渐地就弥漫了两张刀凿斧刻似的脸。
  这些叶子烟极其辛辣,是五魁的爹前几天来看五魁时拿来的,黄灿灿的烟叶没有一点梗和杂质,绝对是上好的地产黄烟。两三把黄烟虽说份量不沉,却很让三叔看重。三叔用三婶剪辣椒的剪刀,剪了其中的一把,将剪碎剪匀称了的烟末装在他那只红绒布的烟口袋里,剩下的两捆子便被他拿麻绳拴牢,系在了房檐下雨淋不着的地方。
  有时候我看着他们吸烟的样子很过瘾,就想是啥滋味呢?便凑到跟前拿鼻子去闻。五魁见我馋,曾硬逼着我吸过两口他吸剩下的叶子烟。五魁说,你慢慢就会长大成人,长大成人后的男人就会像我师傅一样成为爷们,是爷们哪有不吸烟的啊?我听他那么一说,就吸了两口,眼泪立刻就被呛出来了,嘴里嚷着怎么比吃辣椒还厉害呀。我便淌着眼泪围火炉转圈,惹得五魁哈哈大笑。
  其实,我喜欢到三叔的铁匠铺子玩,也有一方面原因,那就是跟着三叔他们混些好的吃喝。三叔家里比我们家要富裕一些,因为三叔凭力气打出来的那些刀具及锄地种田的工具,拿到镇上去是能换回钱来的,加上三叔的手艺好,铁活卖得也就好,日子多多少少的比村民们殷实。三婶便时不常地去外面割些肉回来,做给他们师徒俩吃。
  三婶做的蒜瓣烧肉块简直是绝了,色泽暗红,有如酱油的颜色,喷香扑鼻,隔老远我就能够闻到那种香气,心里想不去吃了可两条腿却由不得自己早就移出了自家的门槛。
  我去的时候,三婶会将留出来的半小碗烧肉从碗架柜子里拿出来,端给我,惹得五魁直拿眼睛瞪我。我每次都是飞速地接了碗,蹲到铁匠铺的门口去,拿手抓了吃,边吃边在心里想,五魁你瞪我干吗?你凭什么瞪我,我又没吃你家的,我吃的是我三叔家的。三婶有时候还会把盛在一只白铁皮盒里的烧肉拿给我,让我给娘送去。三叔端着瓷碗喝酒,喝一口酒便夹一块盘子里的肉,津津有味地嚼,他还特喜欢吃烧肉里的蒜瓣,那些蒜瓣都烂熟了,佐料和滋味都从裂开的蒜身中浸了进去,很有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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