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5期
风吹动树叶的声音
作者：遥 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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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回去，但我听见疯霞子的喊声后转过身来。我转过身子，发出很大的抽泣声。在泪光里我看见疯霞子朝我走过来，她走到我的面前，伸手擦了擦我腮帮子上的泪水，她说人家给你闹着玩的，你还真哭？她说，好强子你跟我学学小路哥吧，跟我学学小路哥我就不告诉老师了。疯霞子说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我又在她的眼球里看到我的脸了，我的脸在她的眼球里拉长了，我听见疯霞子接着说：强子咱俩开始要好行不行？你帮我做作业，谁欺负你我就揍谁，咱俩开始要好，你说强子行不行？我听疯霞子说完，低下头去，从鼻孔里哼了一声。疯霞子看到我同意了，把手从我的脸上移开（刚才她说话的时候手指是一直摸着我的脸的），开始脱她的衣服。她把的确良的褂头脱下来，把它放到那顶草帽的上面。我听见草帽和褂子发出的声音抬起头来，我看见疯霞子的皮肤雪白，由于茴味的遮挡，阳光下闪动着飘忽不定的光影。我从来没想到疯霞子的脸那么黑，身上会这么白。她开始动手脱她的小背心的时候我看到了她的肚皮，她的肚脐眼，这时候我的脑子里响了一声，听到了一种声音。一种很像是鸽鸣的声音，在云端之处，好像有一个有力的舌头正在敲击着薄如蝉翼的鼓面。我抬起头来，看到茴味像鱼似的正在蓝天上游动，闪动着透明的鳍，但我没有看见发出哨音的鸽子。没有看见鸽子，我的耳朵里仍然响着那种敲击鼓面似的声音。我一动不动地站着，听见疯霞子喊了我一声，我听见她说：过来呀，强子，快过来。听见喊声，我低头看见疯霞子已经躺在了地上，她光着身子，张着嘴，看着天空，胸脯有力地起伏着。她的胸脯上乳房刚刚隆起，像一只小小的桃尖。下部光滑。身上漂流着茴叶晃动的影子，像是水流过一块块长满青苔的石头。我把手里的褂子扔到地上，慌慌张张地脱去我那印着美国国旗的大裤衩子，在疯霞子的身上趴了一会儿；我觉得疯霞子的身上冰凉，接着我爬了起来，穿上裤头，拿着褂子跑了出去。
我回到家里的时候可能神情有些不大对头。我在门口站了老半天，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还大口大口地喘粗气。我妈妈停下洗衣服的手看着我，说怎么啦，强子？我说我没有买到大茴，接着我把在“向外弯”家门口看到的情景告诉了她。我妈妈听我说完好像放了心，从鼻子里出了一口长气，站起来，开始抖她盆里洗过的衣服。这时候我已经从院子里走进了厨房，我看见双星锅上的电源关了，厨房里弥漫着肉香。我打开双星锅盖，看着肉汤上漂浮着葱白，想着如果买来大茴的话，现在就可以制作小河了。这时候我妈妈走到厨房门口，她手里拿着一件湿衣服，正在往晾衣架上套，她说：不行你就到西沟菜地里去摘点鲜花椒来吧。现在花椒还不到月份，味还不很充足，多摘些放到锅里，顶大茴用。
我在西沟菜地里摘了些鲜花椒，随后又拔了一棵大白菜，我想用大白菜的叶子做成船，让它在河面上漂。我在沟崖上走着，看着那些露出水面供大人们下雨天过河用的石头。下雨天沟满河平，过河的小桥被水盖住了，大人们就踏着这些露出水面的石头过河。有一年秋天，我在上学之前，疯霞子用纸折成小船，带着我到西沟里放船。船叠得不够好，是疯霞子城里的亲戚教给她的，她还没有学好，纸张叠得不够对等，所以一边高一边低，放到水里歪歪斜斜，像只初学乍练的鸭子。船正沿着水面顺流漂着，突然刮过来一阵风把小船刮歪了，船里很快进了水，眼看就要沉到水里了。为了救“船”，我跳到了大人们下雨过河用的那些石头上，我从一块石头上往另一块石头跳的时候踏空了，石头磕破了我的上嘴唇。当时疯霞子还以为我是磕破了鼻子呢，就在河水里给我洗鼻子，她让我仰起头来拍我的脑门，想把鼻血拍回去。疯霞子跪在一块石头上拍了我半天的脑门，不但没有把鼻血拍回去，反而让血流到了我的脖子上，随后又流到了我的褂子上。我仰着头，一边哭一边听疯霞子抱怨说：怎么回事哩，怎么洗不干净哩。通常我们的鼻子流血的时候都是这么洗的，用凉水洗一洗鼻子就不再流血了，这一次不管疯霞子怎么洗也没有成功。最后我妈妈闻讯赶来了，她看见不是我的鼻子破了，而是我的嘴唇磕开了一道口子。当天我妈妈把我背到镇上的医院缝了三针。我蹲在沟边上，摸着我上嘴唇磕开口的地方（那里留下了一道小小的疤痕），看着在水面上浮动着的我的脸，一下子想起那年放纸船的情景来了。
我怀抱着大白菜，手里捧着鲜花椒走出菜地，走过架在西沟上的那条小桥向村子里走去。我在村口看见小路嫂正在送小路哥回单位去，她的手里拎着那只先前我见过的大旅行包，她想把旅行包交给小路哥，要小路哥坐到自行车的后架上去。我走过他们的身旁时，听见小路嫂对小路哥说：路远着哩，有你累的时候。小路嫂说着看见了我，眼睛一亮，有些想对我说话的意思，我的脸一红，赶紧低下头去，快步走过了他们的身旁。我走了一段路，回头看见小路嫂骑在自行车上，后面坐着小路哥，风把她的头发吹得很开。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说，听说“赖猫”给了“向外弯”一只鸡，“向外弯”没要。我妈妈正在喝稀饭，她听见我的话后停下来，她看了看窗外，外面开始上黑影子了，有两只蝙蝠在院子里飞来飞去。我妈妈站起身，啪的一声拉亮了屋里的灯，她看着我说：为什么不要呢，应该要他两只。我说他打了他，也就算了。我妈妈把稀饭喝完，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整个村子都让他偷遍了，不知哪天他要偷到咱家呢。我说，偷就偷吧，反正我是不提牵狼狗来闻的。等妈妈收拾完桌子，我把做好的小河放在一只提篮里，搁在饭桌上，等着第二天早上拎到学校里去。半夜里我被一阵鸡叫声惊醒了，我听见我妈妈喊了声：有贼，接着翻身下了床。妈妈在向外走的时候身子撞到了什么东西上，我听见哗啦一声有什么东西被撞倒了，随后她发出了一声惊呼：天那！
我妈妈出去后，我睡不着了，开始担心她出去的时候是不是撞翻了我那道叫小河的菜。我把小河放到提篮里，是不是她的身子在出去的时候撞翻了提篮。我知道饭桌就放在隔壁墙那儿。我起了床，走到外间打开灯，看见我那道叫小河的菜躺到了地上，盘子碎了，排骨、鸡腿还有其它的菜都混到了一起，好像有一场山洪把小河彻底摧垮了。我坐在板凳上，看着损坏的小河，趴在桌子上哭了。我想我一定是一边哭着一边睡着了，后来是妈妈把我抱到了床上，因为早上妈妈把我叫醒后我看到自己是躺在床上的。妈妈给了我一张纸条，她说把这张纸条交给老师，那上面写着打翻小河的原因。
遥远，蒙古族，作家，现居新疆库尔勒。已发表小说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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