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5期
风吹动树叶的声音
作者:遥 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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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我们美术老师突发奇想,我们美术老师是经常突发奇想的,他要我们星期天每人自家里做一道名叫“小河”的菜。上个星期天美术老师给我们做了一道名叫“小桥”的菜,他把牛肉切成两个长方形,然后切成薄薄的片,放到两边做桥墩;把葱白一切为二架在牛肉上做成板桥,下面浇上甜酱。我们一边吃着美术老师的桥,一边听他给我们安排下个星期天的作业:做一道名叫“小河”的菜。
根据美术老师的要求,谁也不要劳动家长,谁也不要专程到集市上去买肉啦鱼啦什么的;要因地制宜,家里有什么就用什么来做。我打开冰箱,看到冰箱里还有一只鸡腿和一块牛肉,菜筐里扔着胡萝卜和香菜。我把鸡腿和牛肉拿出来放到双星锅里,倒上水,打开电源,准备先把鸡腿和牛肉煮出来,放凉后切成块。我准备把牛肉和胡萝卜做成河两边的崖子,像我们村西的西沟那样的崖子后面的地里种着菜;我想把鸡肉放在崖子(牛肉)的后面充当地,把香菜切碎撒在上面当成是那些花花绿绿的菜。我妈妈说重要的是那些充当河水的汤,要把汤煮出味道来,菜的品味才能有所提高。我翻找着家里盛放佐料的坛坛罐罐,看到了盐和味精,还有一小瓶胡椒粉。我妈妈说煮汤应该有大料、大茴和陈皮,尤其大茴是少不了的。那时候我妈妈在洗衣服,她每个星期天都要把我、爸爸还有她自己的衣服洗出来,她湿着两只手,从裤子的口袋里拿出了伍元钱,让我到“向外弯”那里买二两大茴来。
我走到“向外弯”的家门口看见他正在打“赖猫”。“向外弯”的家门前有棵柿子树,正好有一个人的怀抱那么粗,“向外弯”就让“赖猫”怀抱柿子树,用绳子把他的两只手腕绑在一起,把他绑在柿子树上。“向外弯”拿着棍子,照着“赖猫”的腚抽打;“赖猫”为了躲避棍子,屁股一会左一会右,累得他一身汗。我在“向外弯”家门前的一块石头上站着,看见村子里的人几乎都来了,都在那里看着“赖猫”一声爹一声娘地喊饶命,整个村子的上空充满了“赖猫”华而不实的饶命声。大家站在那里,谁也不去拉架,没有人把打“赖猫”当成村子里的一场架看。不用说我也知道这回“赖猫”又偷鸡了,这回一定是偷的“向外弯”家的鸡;每当他想吃鸡了,就在半夜里起来,光着脚,翻过人家的墙头去偷鸡。
有一回村子里头天晚上刚放了一部侦探电影,第二天有一家人早上打开鸡窝门发现少了一只鸡,老太太就到街上去骂是谁偷了她家的鸡。刚好走到“赖猫”的家门口时,她的儿子赶了上来,劝他娘别骂了,明天他去派出所牵条狼狗来,一闻就知道是谁偷的鸡了,闻出来让派出所带他去蹲监。儿子这么对他娘说,并不是真想牵条狼狗来逮那个偷鸡的人,儿子到了娶媳妇的年龄了,他怕他娘骂街被四邻笑话,他这么做也就是宽一下他娘的心,其实派出所的狼狗是那么好牵的么?殊不知正应了那句老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赖猫”正在家里修理他家的风箱,听完这娘俩的对话后身上冒出来了一层冷汗。“赖猫”是看过昨天晚上的电影的,他就是看完电影之后才去偷鸡的。“赖猫”怕派出所的狼狗把他闻出来,被派出所的人带去坐监,他就拎着自己家的鸡,到少鸡的那家去投案了。为了有个确凿的证据,“赖猫”带着那家的儿子到后山一棵老榆树的下面,把他吃剩的鸡毛骨头都扒了出来。从那以后只要村子里少了鸡,少鸡的那家就要到“赖猫”家门口去,在那里喊着要到派出所牵狼狗去,喊过之后,少鸡的那家回去等着“赖猫”带他们到后山扒鸡毛和鸡骨头,完后再赔他们家一只鸡。我站在“向外弯”家门口的那块石头上,看见柿子树的一旁正飘着北风吹起来的鸡毛,我想夜里一准是“赖猫”偷了“向外弯”家的鸡,让“向外弯”用牵狼狗来闻的方法诈出来了。这会子“向外弯”打累了,他把棍子扔到脚下的地上,拿出烟来,和离他近的几个男人一起吸烟。他们吸着烟,说着话。我看着“赖猫”歪着头,怀抱柿子树,哼哼叽叽地喘粗气。看到这个场面,我知道“向外弯”一时半会是不会有空闲卖给我大茴的。我还挂心着双星锅里的鸡腿和牛肉,就抬腿跳下“向外弯”家门前的那块大石头,准备回家里去。
我没有从来的路上回家,而是从“向外弯”家的西墙外向北走了一条近路。我家住在“向外弯”家的西北,从“向外弯”家向西(也就是我来的路),走到尽头后再向北是一条宽街,站在宽街拐弯的地方就能看到我家的大门;从“向外弯”家的西墙外向北(也就是我现在正走的路)是一条刚有村子的时候就有了的小胡同,从这条小胡同到我家得走过一片疯霞子家的茴地,穿过茴地就能看见我家的东院墙。我从“向外弯”家的西墙外向北走不多远,看见有一户人家的大门敞着。大门新刷了油漆,门对子还是新的,对子下面的边边角角被小孩子撕去用唾沫弄湿后当胭脂抹脸了。我知道这是小路哥的家,小路哥在深山里的一个水电厂工作,刚结婚有一个月,听说这几天要回单位去。我看到他家的大门敞着,想到他刚结了婚,也许家里还有办酒席时剩下的大茴大料什么的,不如进去问问,有就借上一点,等明天“向外弯”空闲的时候买了再还给他。我这么想着走进了小路哥家的大门。我穿过门洞,走进院子里时听见靠西墙的猪圈里的猪正在吃食,有节奏的吃食声掩盖了我在院子里的脚步声。我走到窗子下面,透过窗子一旁的洋芋头花,看见屋门关着。我正要准备像一个清白的人走进人家的院子都要做的那样,大声地问一声谁在家里,等听到主人的回答后再向里走。这时我听见屋子里传出来粗重的喘息声,我抬头看见窗子打开着,喘息声就是从打开的窗子里传出来的。听见喘息声我就向屋里打量,我看见靠窗的桌子上放着一只大旅行包,里面的床上小路哥正抱着小路嫂,两个人都光着身子,在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着吱吱唔唔听不懂的话。看到这种场面我的脸一下子红了,急忙悄悄地退了回去,退到门口时随手把大门关上了。我是想替小路哥做点掩护才关上大门的,谁知道我走后会不会还有别的人要来呢。我把门关上,再有人来就会弄出声音,小路哥就会听得见。我面红耳赤地走了两步,满脑子都是小路哥和小路嫂在床上的样子。我走了一段路,想到我这么出来,把门关上了,小路哥和小路嫂事后看见院门关上了,知道有人来过,还不知道来的人是谁,以后还怎么做人?我想到这里停下不走了,看看小胡同里没有人,又走回去把门推开到原来的样子。我在门口站着,看着敞开门后的院子,心里狂跳不止。我一边捂着狂跳不止的心,一边走到窗子下面,禁不住又向窗子里的床上看了一眼。看过这一眼之后,我又重新走出小路哥家的院子,走到小胡同里,向北,准备越过茴地走回家去。
我在小胡同里走着,迎面刮过一阵风,我顿时打了一个冷颤,低头看见我浑身的衣服都湿透了。我的白底蓝条的洋布褂子、背心,还有上下印着美国国旗的大裤衩子都湿透了,好像我刚刚经历过的那段路上正下着雨,雨水浇湿了我的身子似的。我把褂子脱了下来,顶在头上,好让阳光轻易地穿透它,照在我的身上,把我湿了的衣服晒干。我走着,听着胡同的上面风吹动树叶子的声音,觉得下身饱胀得难受,一种强烈的想小便的感觉冲击着我的小腹,我看到前面就是那块疯霞子家的茴地。茴地的边上有一个厕所,我走进厕所里,对着墙角半天才小便出来。小便完后,我觉得我的下面轻松了。我提着裤衩,刚跨过挡在厕所门口的一块石板,才要走到小胡同里,听见有人在叫我的名字:强子,强子。我听见叫声往小胡同里两头看了看,小胡同里空空的,除了一只老母鸡在走动外,没有一个人的影子。我不知道谁在叫我,心里正纳着闷,又向前走了两步,听见那个人又叫了我一声:强子。
随着这次叫声的出现,我看见在厕所的一旁,阳光下探出一个影子来。这只影子像只鸡似的在我面前的地上出现了。我顺着影子抬头看见疯霞子正趴在她家屋顶的平台上,头上戴着用杨树条编的草帽,杨树叶在她的头顶上随风抖动着,阳光下像一棵开花的树。疯霞子是我的同班同学,她叫王金霞,但村子里的人都叫她疯霞子。疯霞子趴在她家屋顶的平台上,看到我发现了她之后,她就弓着腰沿着厕所的墙,随后抱着一棵树下到了地上。疯霞子下到地上后把我喊了过去,她说:强子,你过来,我给你看样东西。我说看什么?我这么说着,跟着疯霞子走到了茴地里。疯霞子在茴地里站着,看着我走过去,茴叶在阳光下晃动着,在她的身上流动出光和影。疯霞子把头上的草帽摘下来扔到地上,笑嘻嘻地问我,我说强子,你刚才看到了什么?我不知道疯霞子问我什么意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我摇着头,一副不明白的样子看着疯霞子。疯霞子向前走了一步,和我面对面站齐,伸手捏了一下我的胳膊。我看见她的眼睛里正闪着光,眼球上有一个影子。影子的后面是晴朗的有阳光的天空。我知道那个影子是我,因为我在里面看到了我的眼睛、我的鼻子,还有我因为吃惊微微张开的嘴巴。我看到我张开的嘴巴越来越大了,我听见疯霞子的喘息声了,她的喘息声充满茴地的上空,把茴叶吹拂得上下翻动,好像有一群鸟正在那里和狂风作斗争似的。我看见疯霞子的眼睛眨动了一下,她伸手戳了一下我的腮帮子,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她一下子就笑弯了腰,手扶着茴根,好像怕自己的身子倒下去似的。笑过之后,疯霞子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一下子就有了几分羞涩的意思,她说:看不出你倒是会装,说你刚才在小路哥家看到小路哥在干什么,还有小路嫂?你都看了两遍,你要不说我明天就告诉老师去。我听疯霞子这么一说,心里咯噔一下子跳起来了,我知道疯霞子趴在她家屋顶的平台上把什么都看到了。我看着疯霞子的脸,我说疯霞子你也看了,不然你怎么知道我看了呢?疯霞子说:我说你看我有证据,你有证据吗?你关上了小路哥家的大门,又给他打开了,你还掐人家窗子下面的洋芋头画叶子,把它装到了你的口袋里。我把褂子从头顶上拿下来(这时我感觉到褂子干了),看了看口袋里,结果还真看到了一片洋芋头花的叶子。我把洋芋头花的叶子拿出来,反复地看了看叶面上的筋脉,不敢相信似的摇着头,随后把洋芋花的叶子扔到地上后羞恼地转过身去,我边向茴地的外面走边说:疯霞子你想告你就告吧,我知道你想对我使坏。我当时一点办法也没有了,说完我就哭了起来。我一边往外走一边哭,拿褂子擦着脸上的泪。我刚走了两步,疯霞子把我叫住了,她说强子,强子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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