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270,创建于2011-3-26*/ var cpro_id = 'u424256';

首页 -> 2007年第6期

声嚣

作者:塞 壬

字体: 【


  我对那些高分贝的噪音可以熟视无睹。在星期天,对门的男孩子总是打开门,把音乐声开得很大,那音乐有一股健康生活的味道,旋律阳光、激昂。尽管我喜欢安静一些,但我一样能静心看我的书,或者睡觉,时间一长,我就适应了,沉迷于内心,可以完全听不见那些音乐,是的,它们于我是不存在的。隔壁那三个妖艳的女子也会在午夜发出各种声音,骂人、吵架、摔东西,这些声音丝毫影响不到我,它们无法走进我的内心。我后来租住的地方附近在搞拆建,在夜间、在黎明,那推土机发出的隆隆声仿佛就在头顶响彻,还有打桩的声音,一下一下,一声比一声逼近,但我还是能把它当成环境的一个伴随物,融入其间,让它成为夜晚的背景,仿佛它们一直都存在于那里,我睡得很安稳很香甜;即使是隔壁在装修,那冲击钻迸发出的噪音直锥脑壳,让人烦燥,我也能忍受。它们只是一种纯物理性的声音,却不具备伤害性。有一类声音是低分贝的,但它形成一种场,压迫、紧张,让人窒息,它跟那些充满暴力的声嚣一样,照见命运的表情,让我再一次看见自己,瘦弱,慌张,战战兢兢,在生存场中搏命、妥协,沉默,垂下的眼睑,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慢慢地,我变成一个聋子和一个哑吧,像一个巨大的容器,吞咽生活所有的幸与不幸。
  我至今记不得那家公司老板的样子,他的五官是抽象的,或者说,我从未看清过他的脸。他的声音仿佛从他的胸腔发出,低沉、短促、残酷,像咯着一口痰,不太清晰明朗,但语气不容置疑,充满了骄横、粗鄙的味道。公司所有的人都惧怕这声音,这声音像阴影笼罩着空间,仿佛无处不在,让人惶惶。我相信,即使离开了那家公司,那声音依然折磨着很多人:
  “我说话不准打断……”
  “我不听任何解释……”
  “你们就像是小偷,在我这儿混工资,你们全是小偷……”
  “马上滚……”
  所有的人都不知道怎样做才是对的,老板对一切都不满意。他永远是责备、苛求、气急败坏。秘书小颜是一个年轻的小姑娘,她天天挨骂。只要老板的电话打过来,她就战战兢兢好半天,她说,老板的声音让她害怕,她都快疯掉了。从他的办公室出来,被骂的事情无非是,老板突然发现刚送到的报纸好像被人打开看过了,因为好像有被打开的痕迹,他不允许他的报纸被人先打开看,要不就是他吩咐过这几天不喝普洱茶,为什么又给泡普洱茶,或者就是开会的时间改了,为什么没有通知下去……林林总总,鸡零狗碎,所有的,一切的一切,不能解释,不能辩白,只能承受那劈头盖脸的辱骂和斥责。可以理解的,他那低沉、短促而残酷的声音,它刮着人的面皮,刺痛,耻辱,没有做人的尊严。只要一想起这声音,我就打一个寒颤,一股阴冷的东西掠过全身,生存的场,如此残酷,一把无形的柄,捏在别人手里。我开始并没有理解可怜的孩子“我快要疯了”这句话的真正内涵。一个中午,我把一份文件拿去老板的办公室,我从不在他在的时候送过去,我不愿意跟这样的人面对面,不愿意看见他,不愿意突然被他挑出我的错,被他当场辱骂。他的办公室很大,装修得冷森、华丽,有两根粗大的柱子立在两边,下一个深台阶,进入办公室的正厅,整个空间像一个地宫,顶吊得很高,以致沙发、橱柜显得小小的,办公桌显得小小的,进去就看见一个小小的人坐在桌前。气氛非常压抑,一丝一毫的响动都纤毫毕现,我一般会把呼吸调得细而均匀,把心跳也调稳。那天我以为他是不在的,进入正厅也没见到人。但我却听见隔间有人说话,啊,我听见那发出低沉、短促而残酷声音的人发出了另一种腔调:小颜啊,我的小颜,你都快把我迷死了,我的小宝贝,小心肝……那声音如此轻快,暧昧,轻悄悄地溜出来的,带着鼻音,迫不及待中有种丑陋的下流本性,极尽无耻,令人作呕,我的头顿时轰的一声,懵在那里动弹不得,我听见那孩子低低的哀求和啜泣,在退却,在躲避,啊,她能躲得过吗?这仅仅是职场中一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事件,我当然能理解她被无端辱骂的真正原因,对于一个弱者,一个小人物,她的抗拒和她的顺从都不能改变什么,那淫威,那声音的恫吓,一定会进入她的梦中,让她备受折磨。多年来,我在南方经历了很多家私人企业,这些企业一个最重要的特质就是,整个公司只有一个人说了算,那个人的声音是最大的,也只有那一个人能够发出声音,他的声音决定着别人的命运,他的声音制造出压力,一种场,它在我们内心形成一种声嚣,伤害着我们的肉身和魂灵。而太多的人已慢慢不知道痛了,没有悲伤,没有愤恨,惯于暗淡,有的只是长久的沉默。他们把悲伤深藏在内心,像我,多么希望做一个真正的聋子和哑巴。对于可以相爱的人们,我愿意用眼睛交流,绽放人世间最干净的笑容。
  我曾和同事去一个大酒店里开会。那酒店坐落在一个半山腰,整个建筑气势非常雄伟,下了车,我们看到一个巨大的台阶,长长的,一直通到正门,台阶周边,一棵树也没有,只有石墩和保安。进入大厅后,只觉四处森然,令人压抑。我的同事说,这里太安静了,静得可怕。我环顾四处,果真没有半点声息,仿佛所有的声音都被什么东西吸走似的,不留一丝痕迹。这样的静,让人生疑和不安,感觉到要发生什么重大的事情似的。同事说她感到有点害怕,我问她害怕什么,她说不知道,就是觉得害怕。惯于嘈杂,惯于纷乱,惯于声嚣的场,当我们突然置身于一个没有任何声音的地方,我们听见了内心的轰鸣,我们的心跳和呼吸声被放大,我们真正感受到了另一种巨大的声嚣。我们害怕。
  但那些声音总是会进入我的梦境,它们追逐着我的气味追逐着我,我再一次被那些声音照亮,我看见我生命的表情:惊魂未定,还有瞳孔深处的哀伤。我听见我在喊叫,然后大喊大叫大汗淋漓地醒在床上。那一刻是宁静的,世界也好像是刚刚醒来,干净得没有一点渣子。我这才把身体放松,尽量舒展开,这片刻的安逸。我可以像一朵花一样,偷偷地开放一会。我需要这样的时刻,把双手压在突突跳的胸口上,清醒地告诉自己,我丝毫未损,我还好好的。我需要在内心安静的时刻确认这一点。然后起床,然后梳洗,然后赶车上班。
  
  塞壬,作家,现居广东东莞,曾在本刊发表散文《爱着你的苦难》、《沉默,坚硬,还有悲伤》等。
  

[1]

http://www.520yuwen.com 提供 免费书籍报纸阅读。
var _bdhmProtocol = (("https:" == document.location.protocol) ? " https://" : " http://"); document.write(unescape("%3Cscript src='" + _bdhmProtocol + "hm.baidu.com/h.js%3Fa510abf00d75925ab4d2c11e0e8d89a4' type='text/javascript'%3E%3C/script%3E"));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