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6期
渔头的两个徒弟
作者:李焕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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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凉了,入秋了。秋天鱼肥蟹多,是忙死打渔人的季节。石龙每天都是踏着朝霞下海湾去,踩着夕辉回来。石龙单身一人,一人出门家里没人。他回家来时,锅凉灶冷,等到他挑水煮饭,吃完晚饭上床时,人家早入梦乡了。可是,这些天总有一个“田螺姑娘”来帮他。他踏进家门,便见屋里整齐干净,揭开锅盖,饭也煮熟了。这个田螺姑娘当然就是凤姑。凤姑见石龙忙,下午就早早给水彪喂饭,洗澡,接着就到石龙家来,煮好饭就离开,这时石龙才回家来。这天下午,东面山那边下大雨,北门江水顿时暴涨,江水噼哩啪啦涌下来,不一会海湾就黄澄澄一片,鱼也不知跑到哪去了。石龙只好提前回家。石龙才打得半篓鱼,抓到两只螃蟹,他想一下,干脆不卖,全带回家来。凤姑这时正好在他家生火煮饭。凤姑说,今天回来早呀?那我该回去啦。石龙看着凤姑,愣愣的,说,别回去好吗?在我家吃顿饭。凤姑也瞧着石龙,想一下,点了点头。石龙把篓里的鱼倒出来给凤姑煮,他指着那两只螃蟹说,我特意留……发觉说漏嘴了,又马上把话咬断。这两只螃蟹确实是他有意带回来给凤姑吃,他还记得凤姑爱吃螃蟹。凤姑很会做鱼,不一会,一桌鲜鱼摆上饭桌来了,有煎鱼、炒鱼、蒸鱼、炸鱼,而且都是根据不同的鱼不同的味道采取不同的做法。天黑下来,凤姑点亮了煤油灯。石龙站在饭桌边,看着一桌鱼出神。他很会打鱼,可平时吃鱼都是一锅清水加一把盐煮熟就行了。凤姑去洗碗洗筷子时,石龙跑出去打来了一瓶番薯酒。可是,两人坐下吃饭时,都低着头,居然没说一句话。那盏煤油灯却很调皮,火苗扑闪扑闪的,火光晃晃,在石龙的脸上跳跃,也在凤姑的脸上跳跃。凤姑瞅去,见石龙的酒碗半了,伸手去给他斟酒。石龙挡住凤姑的手,说,够了,别斟了,我会醉的。凤姑说,怕啥,醉了就睡,你还有啥事。石龙说,几天的衣服还没洗呢。凤姑抓到话头了,说,是呀,没个女人,不像个家,衣服没人洗,没口热饭吃,你也该找个媳妇了。石龙脸红,好久后说,去哪找呀?凤姑说,你看上哪个了,我替你说去。石龙摇摇头。凤姑又说,你喜欢什么样的?石龙望着凤姑,说,你看好的我就喜欢。凤姑笑起来,石龙却低下头去。吃完饭,凤姑要替石龙洗衣服,石龙不让。凤姑说,也好,你自己洗,等你娶媳妇时,就有人替你洗了。凤姑转身走了。
水彪又催促凤姑去替石龙煮晚饭。本来当初凤姑去替石龙煮饭时,是偷着去,她不敢跟水彪说,不知他高不高兴,可是去煮了几次,觉得瞒不住的,让水彪发觉了,不好说,就告诉了水彪。当时水彪只淡淡的说,去吧。可是现在每到下午他就催促凤姑快去,生怕凤姑忘记了似的。可是,凤姑见他催得越急,越拖拖拉拉的,又故意说,不想去啦。这时水彪就嚷起来,嗨,你真不懂事,人家这么好,啥事都帮咱们,煮一顿饭你都不肯帮人家。
这个晚上,凤姑给水彪按摩。水彪从小在海湾打滚,突然不动了,天天坐着,身骨反而很不舒服。凤姑给他捏,给他捶,给他揉,又煮生姜水抹,然后用清水洗净。凤姑收拾好床铺,准备扶水彪上床去时,他突然说,咱们到庭前坐一会好吗?凤姑扶水彪出来,两人坐在一张大板凳上。水彪抬头望了望,说,今晚的月亮好大啊!的确,月亮好大,黄亮黄亮的,可水彪怎么看得见?凤姑说,别乱说啦,哪有月亮。水彪说,别骗我了,我心里看见了。两人都不再说话。过了一会,水彪说,咱们商量个事好吗?凤姑有些奇怪地瞧着他,应道,说呀。水彪说,咱家里没一分钱了,我又只剩一张嘴吃饭,还要你照顾,拖累你,日子怎么过呀?凤姑说,别傻想啦。水彪说,不是傻想,是不知怎么想。凤姑不想跟他说这些烦心事,站起来,说,外边太凉了,我们回屋里去。水彪不肯起来,说,你坐下,听我把话说完。凤姑刚坐下,水彪便说,你去嫁石龙吧!呸,凤姑跳起来,骂道,你疯啦!水彪依然很平静,说,这话堵在我心里好多天了,不说不行了。凤姑生气地问,你怀疑我和石龙有邪吗?水彪说,没有呀,你不会,石龙也不会,我心里水一样清。凤姑说,那你干嘛说出这种混话?水彪说,我不能再拖累你了。凤姑说,我不会去嫁石龙,石龙也不要我!水彪说,不,我明白石龙心里仍有你,可他是好人,不像我那样自私,我在他面前总像个贼!水彪叹了口气,又说,天有眼,惩罚我,让我变成个废人,甘心情愿把你还给他!凤姑见水彪的话说得恳切,气消了,但是她说,你啥也别乱想,啥也别再说,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水彪说,不,你一定要嫁石龙!我想好了,给我一包老鼠药,啥都解决了。凤姑哭起来,扑过去抱住水彪说,你别再傻想啦,我已经跟石龙商量好了,他让我给他说个媳妇。不,水彪嚷起来,你不能给他说媳妇!凤姑不管三七二十一,硬拉水彪进屋来了。
凤姑不再去替石龙煮晚饭。水彪不依,大嚷,去,你一定得去!凤姑撒谎说石龙不让她煮了。水彪不信,说,你去把他叫来,我跟他说。凤姑明白,水彪想跟石龙说的不仅是煮晚饭这事,他会直接对石龙说,让她嫁给石龙。凤姑说,你疯石龙没疯,他不会来听你说疯话的。水彪见凤姑不肯,牛脾气来了,一掉头,撞向旁边的墙壁去,可他没死,只是头顶起个大疙瘩。凤姑惊喊着扑过来扶他,他不让扶,一抖,将凤姑甩开,坐在地上说,你不叫石龙来,我就天天寻死!那天后,他不再撞墙了,可是不说话,也不吃饭,凤姑端饭来喂他时,他那双没有手掌的手一碰,饭碗便叮落地。他的意思很明白,他已经横下心,逼凤姑受不了,让凤姑心死,然后去叫石龙来见他。
凤姑死也不去叫石龙,可是石龙却自个来了。话不长脚跑千里,水彪逼凤姑去嫁石龙,已经跑到了石龙的耳里。石龙从海湾回来,扔下渔网,一身打鱼的脏衣服没换,便赶到水彪家来。水彪听见石龙的脚步声,急切地叫,石龙,快到这儿来。石龙骂,狗娘养的,我来揍你呢!赶过去,真的一拳打去。水彪没看见石龙的手,可听到呼呼的拳声,那双没有手掌的手下意识一挡,拳砸在他的手臂上,一趔趄,栽向屋角去。水彪喊,石龙,你疯啦?石龙骂,你娘的才疯呢!水彪问,我咋了?石龙说,你怎样对凤姑?水彪见石龙是为这个来揍他,努力爬起来,委屈地喊,我是好心呢,为凤姑好呀!石龙的火气又上来,骂道,混账东西,你不把她当人看呢!凤姑是条狗吗,谁家有食就跑去谁家?水彪也激动起来,那两只没有手掌的手晃动着,那双看不见人的眼睛睁得好大,喊道,你是什么东西,脑瓜进水啦,还这么想事?难道让凤姑跟着我受苦,就是把她当人看!石龙冷不防一震,愣着,一时不知怎样回答。水彪也愣着,不再说话。突然,一瓢水从窗外泼进来,泼得石龙和水彪满身都是。凤姑在外边骂,混蛋,两个都是混蛋,我谁都不想嫁!接着,她哭着跑了。
那天后,水彪不再闹了,当然也不逼凤姑了。可是凤姑却出问题了,整天坐着发呆。水彪呢,有时也一愣一愣的,但是他在凤姑面前总很平静。
一天,石龙来找大礁伯。大礁伯正在吃酒。自从凤姑嫁给水彪后,他酒吃得凶,每天吃,一吃就大半天,不想下海湾去。近来,他又得风湿病,天气坏,脚就疼,几乎天天都坐在家里。大礁伯以为石龙来叫他去说水彪,他说,我才不管他呢,你也别管!石龙知道大礁伯嘴硬心却很软,他三天两头就给凤姑塞一次钱。石龙说,我想和你商量个事。大礁伯问,啥事?石龙说,我想带水彪上省城治病。大礁伯问,治啥病?石龙说,治眼。大礁伯想了一下,说,我听凤姑说过,水彪在县医院时,医生说他眼睛的角膜被火药灼伤,换角膜,可能就好了,可是哪有这么多钱呀!石龙说,我打听了,两万元左右就够了,我有一万二啦。石龙把他留着娶媳妇的钱掏出来,压在大礁伯的饭桌上。大礁伯瞧那钱,又瞧石龙。石龙说,把水彪的眼睛治好了,我就娶凤姑。大礁伯一怔,又呆呆地望着石龙,好久后说,也好,不过你们别丢下水彪不管,照顾他,这小子不算太坏。
三天后,凤姑和水彪和石龙上省城医院去了。
李焕才,作家,现居海南儋州。主要著作有小说集《乡村舞女》、散文集《海岸的年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