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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果核

作者:周晓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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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青春期的拒绝,到今天对万事万物抱以松弛的宽容,从人格建设和社会功用学角度,也许不失为一个好的取向,但也许不利于作家的自我完善。当内心不再风格化,一个人随时可能在妥协性的和平事业里失去自我捍卫和独立判断,慢慢地,把热情变成习惯,创造变成工作——职业化的过程意味着随时参照行业标准和社会尺度,他不再是自由热爱着的孩子,他失去了童贞的眼睛。
  有些写作者堕落得更可怕,他们认同,趋同,不惜苛同,来换取一点点立即的好处。听起来依靠于“团结就是力量”的法则,其实,并非他们的为人习惯多么合群,根源仅仅在于个人的乏力。必须置身群体、见容于权势,他们才能立稳脚跟,才能获得荫护和利益。他们麇集在任何一个奖项旁边,嗡鸣不已。他们力争于取悦多数,这种取悦的决心意味着付诸行动,包括协同多数拉拢或打击少数。他们这么做的时候不会带来良心困扰,因为他们自认不是在杀生,而是用祭品供奉信仰。内心枯竭,汲取不出清凉之水,他们的文字仿佛一种使用得并不顺手的工具,但他们写得洋洋得意,误认自己已经熟能生巧。罗兰·巴特的女弟子尚塔尔·托马说过:“创作源泉的枯竭,内在生活的消失,可以用一种明显的方式来表达,我不能再写了,但也可以反过来表达——这更多的是在毁灭的过程中,到了遭受阴险打击的阶段——我什么都能写,我感觉不到任何困难。极度容易与不能写作一样对应于死亡,但是,与后者不同的是,他不与虚无面对面,而是采取机械的重复,在安排好的提纲上动手脚,热衷于过时的风格。作家滑稽地自己模仿自己,改动场景与情节,重新回到一个死去的主题,好几光年以前就已经熄灭的感觉。”比较之下,有些盛名之下自感水准下滑而选择退出的作家倒更真诚,至少,他依然敬畏于艺术的标准。也许,一切不必上升到道德意义,勤奋者只是比休整者态度乐观,希望技艺在持续练习中有朝一日得到复苏甚至腾越?
  总而言之,我始终相信一种悖论:创作心态越纯粹,作品所呈现出来的越丰富;创作心态越复杂,作品呈现出来的反而越单薄。我一直提醒着自己保持警觉,不要落入圈套。作家如果为声望、为奖项、为某个流派虚拟的掌门人地位而写作,内心就将荒芜,乔装的虚情假意在上面种不出花儿,而他所贪图的功名最终都会变为惩罚或泡影。写作是个马拉松,跑个千百米就忙着庆功几近笑柄,作家应该心无旁骛,听不见喝彩,看不见跟踪的摄影机,把注意力凝聚到跑道上来。
  万事知易行难。尽管抱有警惕,写作时我开始力不从心,就像随年龄而增的赘肉,我难以恢复原有的轻盈。和女友探讨我感同身受,幸福变成了一个不等式,上天收走了我们部分的才智。有些人逆境中锐气不减,越遭受锻打越绽放火花……他们是某种意义上的幸存者。到今天为止我都算运气好的,平安是福吧——我由此暗怀隐忧,怕自己的根茎因为在过分滋养里烂掉。谁不想让灵感的小火苗不被吹熄呢?我自感未必能经受住那种秘密的腐蚀。当一个作家得到太多物质与精神上的安慰,内心不再有什么不甘不满,他的元气多么易于被释放掉。个人价值似乎得到实现和证明,他太舒适了,因而渐失对灵魂的关注和反省——如同疾病才能使人特别关注自己的某个器官一样。被幸福侵蚀着,渐渐,当我们丧失了足够敏感的体察和感悟,也就是说,我们将丧失作为艺术家的基本天赋。
  有一天,中央十套“人物”栏目放了一部纪录片《干杯,西藏》,记述八十年代生活在拉萨的一批艺术家的生活,我很是震撼。那种热烈激扬的情绪,那种精神气质上的纯粹,那种困难中顽强的理想主义与浪漫主义,那种狂欢与殉难……今天看来是如此陌生,如魏晋之风之于宋明理学。
  比如这样一个片断。摄影家罗浩和一个朋友相约去那曲,他们站在公路上随手拦了一辆运羊车。因为驾驶室只剩一个空位,罗浩只好裹上最厚的衣物和毡毯栖身在后面的露天车厢。不久之后,罗浩就感觉寒冷穿透织物,令他难以抵抗。他所坐的地方距驾驶室后窗玻璃只有一米之遥,他想再忍一忍,到实在扛不了的时候再去拍窗求援。然而很快,等他觉得不能再承受的那一刻,他的意识已经恍惚,肢体完全僵硬,根本不能挪动自己抵达那短暂的求生路。幸好车辆在拉萨没有加油,开了不足百里,遇到加油站,朋友和司机才发现濒死的罗浩已失去能力。朋友忙把他拉进小饭馆施救。脚底微温的水,使奄奄一息的罗浩感到暖意如汞柱慢慢上升到胸口……从死亡边缘挣扎回来的罗浩与朋友相拥而泣。
  如果这仅仅是历险的个案不必惊奇,我所惊讶的是,整个群体都那么容易与生死之类的大问题相遇,有些鲜活的生命就葬在那片雪域之中。
  除了西藏的地理环境险恶、当时的通讯手段和交通运输还不发达以外,一定还有什么存在于他们自身上的原因。现在,我们不可能遭遇如此频繁的考验。我们非常理性,做好种种必要防护措施,我们很难有勇气在并无安全保障和明确利益回报的情况下这么冒险。我们的身上太完整了,不走险路,所以只能满足于做旅游区里肤浅的观光客,遇不到悬崖陡壁上只留给勇者的神迹。我们可以把自己的行为解释为更珍惜生命,不做无谓牺牲,但在长期诸如安全、利益、人际的事事权衡、周全考量下,我们不由自主地畏首畏尾,视野和格局自然越来越小、越来越短视、越来越急功近利。人性原本可能的张扬激情势必萎缩,甚至,有人从萎缩变成委琐也不以为耻。
  今天的文化圈带了几分娱乐圈的色彩,也开始追求妆容、奢侈和炒作中的曝光率。我们这些酒桌旁、电视上侃侃而谈的口腔动物,疾呼着暴风雨,可真正的闪电和雷声能把我们吓得够呛。滑稽的是,尽管我们不过是油漆匠,但我们胸怀远大,期待着获得绘画史上大师的称谓。
  女友尽管清醒,认识到对一个艺术家来说幸福带来的懒惰是危险的,但她不能挽救自己,因为她还贪图这层厚厚的糖衣。巧克力也蛀空了我的牙,我已经承受不了生活突然的冷热和酸辣了。然而除了内心,我也深知,我们不会获得任何其他的转折力量。我唯有一面恐慌,一面告诫自己:抵抗吧,即使无望,当所有的甜都不能腐蚀内心,我们才拥有自我救赎的渠道。
  为了酝酿未来,果核不被甜而多汁的肉质所腐蚀,食客的利齿也不能在它的木质纤维上留下什么啃咬的痕迹。坚硬的、平滑或褶皱的外壳难以被撬动,果核藏存着它的秘密、决心和封闭中的能量,倔强地散发着它的苦味。但愿我能。
  
  周晓枫,作家,现居北京。主要著作有散文集《上帝的隐语》、《你的身体是个仙境》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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