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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行街:城市空间的性别魅影
作者:张 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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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别政治就这样依托新空间而发生了,这空间拓展了女人的生命边界,她们尽管被围观,但与被看相比,她们则看到了更多。苏州街的故事再次提醒人与空间的原始关系,接下来,除了散步,女人们开始在街上做公益事业。一般是富有阶层妇女,她们在这新空间里表达仁慈之心,再接下来,就是街头集会。在中国五四运动的游行队伍中,有不算多的女性身影,但对于稳固持续了几千年的道德秩序而言,这不算多的身影是多么神奇的变化。
最具解放能量的,对于女人来说,正是空间感官意义的刺激属性。男性设计师们,不管是政治设计师,还是城市规划师,他们的理性中心主义,会在理性无法企及的地方,滋生出新事物,新潮流,就是说空间效果远远大于其设计。正是因为街道空间的独特性,她的半闭合、未完成状态,才使得街道、新空间、女人、解放的历史语义发生了剧烈的变化。
三、女性经验与逛街
女人是最具空间感的动物,她们更倾向于对具体的特定的事物感兴趣。因为她们是身体与空间浑然一体的。英国女权主义作家弗吉尼亚·伍尔芙曾写过一篇《一间自己的屋子》,强调独立空间与女性独立的内在关系。由于两次世界大战,让女作家对伦敦产生恐惧感,她厌恶大都市,因为繁华在更多时候往往是灾难袭击的目标,她长期隐居在郊外的乡村。但不管乡村还是都市,一间自己的屋子,是必不可少的。这是空间焦虑症,空间的性别标识被男权主义者征用,性别标识成了性别隔离。有时候,在女性作家那里,所谓公平正义,具体而言,就是空间感的修复与移植。1993年,美国著名女批评家桑塔格跑到萨拉热窝,去和当地人共同排演先锋戏剧《等待戈多》,那里正在发生波斯利亚灭族战争。当媒体把所有的赞美之词献给女批评家的时候,桑塔格则认为,她只想把自己在纽约逛街的心情,喝下午茶的心情带给那里的人们。
有独立空间之说,但空间的概念并不是孤立的,她不应该是孤单的词汇,只有当空间与城市文本、生命文本的上下文发生关系的时候,空间才属于人,而人也属于空间。
对街道极其敏感的男性思想家本雅明,现代都市引发了他的时间焦虑症,他痛惜古典主义灵韵艺术的消失,他注视着商品社会复制的毒焰熊熊燃烧,他逛街是为了批判逛街。但女人们更习惯用空间思维去打量这个世界,逛街是一种心情,一种空间的无中心、无目的、无计划蔓延。
比如女人最初的解放居然和上街的冲动有关,宏大而抽象的政治规划稍显滞后。在消费时代,逛街似乎成了一个阴性词汇,但消费与逛街对于女人而言,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与大型展馆和巨型商场的强制性功能不同的是,步行街显得松散与随意。这与线性的、目的性明确的男性思维相抵触,尽管步行街最早出现在美国,其目的就是为了刺激商业与购物欲,但步行街也许伪装了这种消费强迫症。步行街的内涵尽管已经被设计师界定,但怎么使用这个词汇,却掌握在行走其间的人们。
理性与消费中心主义的瓦解
一、消费的幽灵形象
从城市兴起之初的生产中心论,到十九世纪末的商业中心论,再到二十世纪后期的消费中心论,这是整个资本主义发展的内在逻辑。人们开始为了消费而消费,消费支配了整个生产链,从消费出发再回到消费。
城市规划围绕消费这一中心原则,欲望造型术在今天,实际上变成了消费造型术。每个空间都在提醒你,嗨,买点什么。因为连大学教学楼都和商业大厦一个格调的时候,教育作为产品,正在寻找她更庞大的买方市场。人与空间的关系更加功利化,同时也更加符号化。
和资本主义上升时期相关的范畴,如今变得面目全非。剩余价值、工作时间、价格、交换价值、使用价值等等,所有的政治经济学范畴都玩起了漂移的游戏。资产阶级与工人阶级的对立,在消费社会逐渐消失,身份焦虑浮出水面。对身份界定的标尺让度给消费,因为人们总是看你怎么花钱的,花多少钱,来完成对你的辨识。因为消费自身失去了其本质内容,消费并不在意使用价值,一次对昂贵手表的消费,交换的也许是你的虚荣心。不像剥削这个概念,剥削是为了扩大再生产,那消费是为了什么呢?为了消费而消费,像一头追逐自己影子的怪兽,消费社会让每个人迷失在自己的身份焦虑之中。
空间犹在,人到哪里去啦?城市功能的规划,对空间的切割划分也变得无所适从,这不同于工人阶级的伦敦东区与富人的西区区分,以消费原则去想象空间,就等于没有空间。但城市的欲望策略必须潜行在消费的诱惑之中,这是物质或者商品主宰一切的世界,于是巨型购物商场是拜物教的朝圣之地。越来越多的商场模仿教堂的拱顶模式,在迷宫式的回廊、盘旋的升降梯之间,理性消费就像物消融在物质之中,理性瓦解的结果,就是消费以幽灵般的形象,盘桓在城市的天空。
人的控制权完全丧失,不是人在寻找空间,而是空间在寻找人。在商品的海洋中,人对商品的窃窃私语,也必须得隔着道玻璃橱窗。玻璃橱窗是透明的但永远无法触及的诱惑,欲望跑在人的前面,看得见,但摸不着。消费看起来是一桩私人事件,但消费的无处不在,让她变成一种盛大的集体仪式,反而是商品盗取了人的私人属性,因为商品看起来总是以其新颖与独特,出现在人们的眼前。
城市已经不能表达资本主义上升时期,为人称道的光荣与梦想。城市语言充满歧义,城市是符号诞生瞬即就义的魔幻之地。休闲、娱乐与消费,是为了抵抗现代工业意义上的工作时间,城市自身的内循环也需要平衡原理。但消费在更多的时候,侵占了工作的属性,她实际上演变成了另外的工作,她甚至比工作给人们带来更多的满足感。
人已经没有资格与消费对话,消费话语指向其自身,不需要借助中介面来呈现自己,当消费无处不在的时候,也正是消费消亡的时刻。人与空间的交流受到阻碍,作为某种补偿机制,步行街出现了。但步行街的出生证上,明明写满了消费、消费、再消费的出生编码,感官之城可否如期而至。
二、商品、空间与女人
对商品产生怀疑的现代性批判逻辑,隐含着某种性别偏见,女人成了商品的化身。尤其商业步行街上,循环上演的商业推广活动,充斥着美女加商品的刻板模式。女人与商品一道被过度展示,复制商品与复制美女的同构程序,使得商品与美女的真实性被人遗忘,人们记住的只是复制的代码,这代码就是商业社会的仿真形上学。
一个超级梦幻的空间出现了,在这样的空间里,人们患上了视觉强迫症。步行街的真实性源自步行的自如与随性,但步行街被表征为商业景观的密集型视觉轰炸,松弛被眩晕所代替。于是空间丧失了呵护与交流的原始属性,空间被体验为商业的军事阴谋,空间像华丽的笼子,成了后资本主义时期最为光怪陆离的囚禁。消费复兴运动企图唤起购物冲动,企图为疲软的经济招魂。这重新唤起的催眠术,因为商品本身的诱惑力逐渐弱化,消费原则高度集中,消费像飞速转动的圆盘,资本、政府、规划各方最为恐惧的就是这消费的离心力。
消费是本能吗?当然不是,步行是本能,诱惑与被诱惑也是本能,消费中心主义混淆了本能与中介的区别,混淆了人与物的界限。
在二十世纪之初的纽约,新兴的百货公司惊奇地发现,许多中产阶级妇女常常偷窃,人们开始指责百货公司放纵人的感官,是罪恶的诱导者。不管怎样,那时候的商品是具有诱惑力的,莫名的诱惑正如苏州第一条环城街道,对女人双脚的诱惑一样,反正女人迅即“占领”了百货公司,“占领”百货公司总比“占领”由男人把持的市政厅,显得容易一些。在这新空间,女人释放她们的经济主控权,释放自己的热情以及性感,女人是空间的,空间是女人的。作为消费者而不是作为产品,出现在商业空间,这比女人赢取选票权具有更深的政治含义。百货公司诞生之初的“偷窃”故事——偷窃者有能力支付她偷窃的商品,实际上与诱惑相关,是本能解放了女人,而不是理性的政治计划。“偷窃”是冒险的一部分,女人走出家庭,以探险者的姿态出现在公共领域,以后她们开始了更多更复杂的探险行动,同时也进入了更多更复杂的公共领域。百货公司造就了现代女人,而现代女人必然造就更多的公共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