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2期
解构的白蚁
作者:梦亦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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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看来,似乎白蚁正是昆虫中的隐士,不过我们也可以倒过来看,隐士正是人类中的白蚁。白蚁是人类历史与观念的解构者,隐士也一样,隐士们居住在白蚁巢穴一般不为人知的地方,隐居在自己的心理“土堡”里,隐姓埋名,独善其身,他们解构的是什么呢?当然他们不可能吃掉人类史上具体的文化承载物,他们以自己的品行、观念、言论,解构的是世俗社会中对功业的看法、对名声的看法、对利益的看法。所以我们不妨把儒家文化看作人类的建筑,而把道家的那些隐士看作白蚁,所以才有《论语》与《庄子》中那些总与孔子过不去的隐士:接舆、长沮……所以不妨把禀持解构立场的“后现代主义”看为是“白蚁主义”,虽然这样的称呼有将后现代主义简单化的危险。
人类从非洲走出,四处洒落在地球各处,作为人类的第一种重要的肉食,白蚁又怎会落后呢,它们也追随着人类在地球各个角落出没,凡有人类的地方就会有白蚁,凡有人类建筑的地方就会有白蚁,它们藏在建筑材料中,藏在包装箱中,藏在一切与人类迁移有关的物件中,追随着人类,兢兢业业地对人类的“建筑”进行着解构。
对永恒抱着永恒幻想的人类当然不喜欢白蚁,对白蚁欲除之而后快,于是人类发明了许多种对付白蚁的方式。白蚁对付人类历史只有一种:“吃!”而人类对付白蚁却有着让人眼花缭乱的招数,除了吃土堡中的白蚁外,对零散的白蚁有如下对付方式:
挖巢。人类会找到白蚁栖身的树巢、墙心巢,尤其是泥砖墙的墙心巢。在冬天里,寒冷成为人类的帮凶,因为天气冷,巢被挖后残余的白蚁会被冻僵,从而被彻底地消灭,这种“围魏救赵”、“釜底抽薪”的做法体现了人性中的斩草除根,而在挖巢后人类有时还会施以毒药,一种专门针对白蚁而发明的毒药。
药杀。这种方式很阴毒,在蚁路、排泄物、空气孔、分类孔等处,用小棒插几个洞将药粉喷进去,算是大功告成。身体上粘了药粉的白蚁在将食物运回蚁巢时,其它的白蚁会发现它沾了不洁净的东西,在洁癖之下,它们会帮助它用口腔清洁,于是药粉就被传染给别的白蚁……如是传递,所有的白蚁都会中毒,但这种中毒是缓慢的,往往要一周或一个月左右才会全部死光。这让人想到“瘟疫”这个词。
诱杀。这种甜蜜的谋杀分为药物诱杀、灯光诱杀。当人类发现白蚁但却找不到蚁巢的时候,当知道蚁巢不能一窝端的时候,当白蚁的群量太小而不能用药杀法的时候,阴谋就出笼了:用白蚁们喜欢的松木板钉成一个箱子——伊甸园;在箱子放上一些木块、刨花——幸福的食物。然后,这“伊甸园”会放在白蚁出没的地方,让白蚁尽情地去蛀蚀香喷喷的松木箱,十天半月后,白蚁们就会大量地搬迁到松木箱里,将之作为殖民地……这时候,人类就会在这“伊甸园”中喷洒药粉,于是,吃了“苹果”的亚当夏娃们从此被打入地狱……
但白蚁是不可能被从地球上抹去的,连上帝也做不到,人类想方设法毒杀白蚁,白蚁却加紧解构人类的建筑,甚至财富本身:《天香楼外史》曾记载了一个白蚁吃白银的故事。文中说某妇人私房藏白银一百五十两,一日查看,发现白银不翼而飞,惊恐之余冥思苦想,找不到被盗窃的蛛丝马迹。再细看藏白银的木箱,已被白蚁蛀得破烂不堪,且看见一大堆白蚁尚团团结在一起,正吃残存银两。妇人一气之下,将白蚁一股脑儿扫进簸箕投入炉内以解其恨。不料一阵旺火之后白蚁尽死,白银复出,秤之一百五十两,分毫不少。从解构建筑、文化、历史到解构财富,白蚁就这样瞄准了人类,如果人类是拖着文明的黏液爬行的蜗牛,白蚁,就是专门消除那条黏液的清道夫,虽然人类留下的黏液不可能彻底清除掉,但只要给白蚁足够的时间,它们也能像清除非洲文化遗迹那样,清除得几乎看不见。
在《动物解放》一书中,作者辛格说,基督教认为动物没有不死的灵魂,而在笛卡尔那里却产生了一个结论:动物连意识也没有。笛卡尔认为:“动物的灵魂与我们的灵魂具有同样的性质,我们对死后所需恐惧的或所可期望的,不比飞蝇和蚂蚁多,这极其重要。”但我想白蚁们不一定同意这样的看法。这些生活在地狱里的生灵,它们肯定认为自己是有灵魂有意识有使命的,它们的使命就是作为上帝的对立面而存在。上帝创造了世界上的生命,他们要吃掉这个世界上死亡后的生命;人类创造了历史,它们要解构掉这些可有可无的历史;上帝永远在光中,它们永远在黑暗里;上帝永远在上面,它们永远在下面……
所以解构永远是一种来自地狱的力量,一种阴性的、向下的,在时空的荒野上吹吹口哨,而那口哨最终也让风给吹散了的、绝对虚无的力量!
梦亦非,作家,现居贵州独山。主要著作有长篇小说《魔书》、《吸血反》、随笔集《珠宝的前世今生》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