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3期
编外爱人
作者:刘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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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李卫首次见过申月。没有不良印象,也没有眼前一亮。申月言语不多,他和蒋小辉聊,她充当听客,要了一个易拉罐的露露,不时吮一下。蒋小辉在火锅里发现牛蛙腿,就会夹给她,她也一律接受,默默地吃掉。由此李卫知道,蒋小辉的爱人申月,是一个牛蛙腿肉的爱好者。
这一幕过去后大约一年半时间——为何是一年半时间而不是一个整数时间,李卫自有记住它的理由。这第二次得见,申月才真正引起了李卫的注意。他上次光知道她热爱牛蛙腿肉,这次得见,他着实小小一震,并当即思忖,难道真的是吃什么补什么,他发现她确凿地具备了一双修长健美的蛙腿。
初次见是个冬天,申月全副武装,曼妙的身材就如一个老奸巨滑的特务,隐匿甚深。而再次见却是初夏,姑娘们才刚刚开始露胳膊曝腿,男人们的眼睛也经过了整整一个冬季的薄待,非常需要滋养,也容易得到慰藉,何况申月的双腿,无论造型还是色泽,可谓越挑剔越认可。申月当时穿一条牛仔短裙,平底短靴,中间一截藕腿,匀称笔直,性感青春,透着玉的光滑润泽。李卫一看之下神思就受到干扰。
大凡人都有一颗骚心,区别仅在于有的人闷骚,有的人明骚。一个不懂得欣赏女人之美的男人,可以想见他的乏味无趣。李卫从来就不是这样的男人,他的太太沈红霞当年就是如花美眷。他追她时,并无财力相佐,凭的是勇气,拼的是脸皮,最后他赢了,这一胜利令他意气风发,骁勇倍增,他由此而成为一个更加自信的人。沈红霞是他的收山之作,娶了她后,他从情场淡出,宛若武林高手厌倦江湖之争,飘然隐退。
李卫不再追逐美女不代表戒了欣赏美女的爱好。第二次得见蒋小辉的爱人申月,他为她的美腿折服,也暗叹蒋小辉的艳福。但是,也就仅此而已。
此番之后半年,传来李卫将南下深圳办厂的消息,蒋小辉求证后得到确认,于是电话里约定设宴为他壮行。这是两家人首度聚到一起,蒋小辉携申月做东,李卫携沈红霞准时赴约。酒宴最后以两个男人的酩酊大醉收场。李卫事后说,他不记得当晚开第二瓶茅台后的任何细节,却唯独记得申月替他戴上玉观音的那一幕。他每次说起这个,申月就会忍不住眼眶发热。申月年轻时爱过诗。席慕容风靡大陆的时候,她读中学,心情激荡地加入进粉丝团,把一本钢笔字帖的诗选翻得稀巴烂。那本诗选的第一首诗叫作《一棵开花的树》,那里面的句子她相信她不用回忆就可以一辈子不忘。
……
佛于是把我化作一棵树
长在你必经的路旁
阳光下慎重地开满了花
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
……
她有时候会开玩笑地问李卫,我们谁是谁的树,到底是你是长在我路旁的树,还是我是长在你路旁的树呢?李卫就会似笑非笑地反问她,这有区别么?
家庭首聚之后,申月和沈红霞一度还成了往来密切的朋友。两对夫妻,两男两女,男人和男人做哥们,女人和女人做闺蜜,这本是相当完美的结合,结合之初还曾举办过联谊活动,一次自驾游,一次公园烧烤,其融洽愉快令旁观者羡慕不已。此外两家还分别育有一个儿子,相差不到五岁,在双方父母的撮合下,很像那么回事地认了兄弟。然而,就是这么一盘好菜,一盘本来是作为供菜陈列着的精致美肴,有些不信邪的人,有些胃口大开的人,终于扛不住食欲的诱惑,率先向其下箸了。
是谁搞坏了这盘菜?
裤衩、袜子、衬衣、长裤、剃须刀、相机、相机充电器、手机充电器、保济丸,沈红霞逐一清点过后,放心地合上箱盖。李卫从卫生间出来,挎上随身的背包,拎上箱子,准备出发。沈红霞送他到玄关处,微笑地说,我要不要学学人家有思想觉悟的太太,先生出门前,体贴主动地送上小礼一份?
李卫一时没能会意,停身问道,什么小礼?
沈红霞笑意更深了,把他往出推,边说,不知道就算了,看来你很纯洁啊,你有那么纯洁么?
李卫想了想,试探地问,说的什么,小雨衣?
沈红霞一本正经地问,要么?要就给你备上?
李卫转身把沈红霞抱了抱,道,不用备那个,有机会带上你才是,看什么时候你放假,带你去出差,一起去玩玩。
李卫走了,独自去机场,上天落地,同样的一身装备,出现在深圳某高层公寓的某单元前。门铃响过,应声而出的是申月,她欣喜地把李卫延至屋内,迅速地关上门。
扔掉行李,节目永远是传统的,拥抱、热吻,无须矜持地跨上卧榻。快到顶点时,她低声叫道,不要停,不要停。他心领神会,以更为猛烈的攻势,接近完美地把二人一同推向高潮。
事毕,李卫留在床上小憩,申月简单地收拾过现场后也在一旁躺下。她摸摸他的耳朵,亲亲他的脸蛋,暗中叹一口气,她原谅了自己的摇摆不定。他那么吸引她,离开他,谈何容易?
上次,她对阿蒙表明了分手的决心,可是,她并没有通知他。她想,做就好了,做到了再说。因为她知道,她未必做到。果然,这次,他下来,和她一说,她就开始期待。她跟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接待他,最后一次水乳交融,最后一顿大餐。事实上,她渐渐也知道了,只要他不主动中止,要她先撤,可能比蜀道还难十倍。以前的诗人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现在上青天早不难了,一张机票就能上。她却不能与时俱进,潇洒地离开他。
每次一见到他,她就思维搁浅,抛开全盘的疑虑、自制、不甘和想要撤退的决心,奋不顾身地迎合应接他,而一旦下床,她的那些自尊、理智就开始恢复。原本还以为自己是个性冷淡的,怎么转眼就变成一个体操爱好者了?在她和李卫的纠缠不清里,性和爱,究竟是谁成全了谁,还是彼此促进,共同提高?她无数次地介意和追问过。
回视来路,申月感到,自己性意识的觉醒是个缓慢的过程。少女时是不懂性的,注重的是精神爱恋。结婚后,仍然是不懂享受性的,不过是配合丈夫,尽法定义务。现在和李卫,她仍然觉得他是她感情中男女私情那部分的全部指向,可她也从与他的鱼水之欢中获得了意外的渴慕与惊喜。她的灵与肉,历史性地达到了同步,但一贯的道德定势仍让她摆脱不了羞耻感,她是在享受性爱么,她怎么能沦为肉欲的俘虏呢?
李卫在床心沉沉睡去,申月望着他,目光飘忽地再次堕入往事。
今年初春,申月离婚了。她勇敢地抛夫弃子,摇身一变,成了李卫的专职情妇。情妇是她自称的,李卫叫她编外妻,她不屑这种花好月圆的自欺,坚持说,情妇就是情妇,不用替我难堪,做都做了,还怕一个称号么?
申月在离婚时表现得相当果敢干脆,房子儿子、家当她一样不要,净身出户(当然,她还是分得了部分存款)——这一般是已婚男人在为家庭以外的真爱附体后才做得出的壮举。申月作为一介女流,难能可贵地做到了。
离婚不易。首先她得有打破旧体制的决心,其次她要为革命理想付出艰苦努力。宛若跳水皇后的夺冠一跃,她身手利落地完成了以上要件。事实上她只要开个头,往后就是被革命的潮水推动着向前的。她唯有英勇向前,一切已经由不得她来掌控,遑论撤退。
离婚后,申月在租来的房子里逗留了三个月,这三个月如同炼狱,差点把她熬干。儿子、情人,她最爱的两个男人,她统统无法任意接近。她无法不怀疑她自身存在的意义。为了缓解内心的悲伤焦虑,她尝试过复习考研,并买了参考书,伟大的计划勉强推进了半个月,她就明白了她不是那块料,记忆力不行,心境不行,果断放弃。然后有一天,她接到李卫从深圳打来的电话,一个大胆的决策诞生了。
半年前,传说中的深圳,平生第一次敞开在申月面前。那么华丽现代,那么包容热忱。申月很快就在人才市场找了份工作,说是做采购,并没有话事权,实际就是个跟单文员。李卫替她租下这套公寓,缴了一年的房租。未来,毫无疑问是茫然的;李卫,毫无疑问是有重大瑕疵的。想到此处,她用力甩甩头,强迫自己从混乱的思绪里退出。她捡起手机看时间,傍晚了,她下床步出,去厨房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