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3期
编外爱人
作者:刘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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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个新男朋友,和他上床,新人自然就替换旧人了。阿蒙说。
你这法子别人也许行,我肯定不行,申月说,我现在根本接受不了别的男人。再说在上床这件事上,我一贯有自己的主张,我觉得女人还是少睡一个是一个,一个女人身上不宜留下太多男人的气味。
阿蒙盯着申月看了一会。
狭隘导致偏执,阿蒙说,你看你,所以你掉进去了就出不来。不过,我还是要表扬,说明你仍然是珍惜自己的。有些男人本质来讲就是病毒,病毒的作用就是通过软件来搞坏硬件,不慎沾上,系统就会大乱。病毒男人,他跑出城外来溜达,唯一的诉求就是搞。他通过身体让女人为他倾倒疯狂,但他绝不言爱,不泄露内心,他的心是紧紧关合着的,他存在的意义就是让女人放纵、痛苦、斯文扫地、一反常态、绝望、堕落甚至自毁。你的编外爱人仿佛也有一点这样的倾向。
申月闻言深受打击,螃蟹粥是一口也吃不下去了。良久,她叹气,缓缓说,他也有过柔情的时候,想当初,他也是一只婉转的百灵,关进我的笼子后就失声了。也许真的是我们玩得太久了,他开始腻味了。可我为什么就不腻味呢?
这方面女人通常都不及男人出息,阿蒙说,不幸你又是妇女中的杰出代表。
我们都回不去了
下班后,申月去买了一双新鞋,路经麦当劳,就顺便把晚饭吃了。吃着吃着,对面的一对母子吸引了她的目光。孩子很小,一岁多一点的样子,自己用勺子挖土豆泥吃,吃得一嘴一脸的,年轻的妈妈就不停地用纸巾替他擦拭,一面擦拭一面替孩子纠正,用右手拿勺子不要用左手。申月看入了神,许久才发现自己忘记了吃。年轻的妈妈也注意到她,指着她让孩子叫阿姨,孩子果然叫了,申月情绪激动,提出再去买点什么来请孩子吃,但年轻的妈妈说不用了,他太小,一个土豆泥都吃不完的。
回到住所,申月放下包就直扑电话。她把电话打去蒋家,接电话的是蒋家新妇,她早有心理准备,因而声音非常沉着地对话筒说,我找龙龙。那边仿佛是放下电话找人去了,她耐心等着,等了两三分钟,电波转变成短促的忙音。
这种情况她已经数次领教,以至于不会再有愤怒。她面容平静地放下电话,回身转到书房。她顶着书桌站靠着,几分钟后拨开椅子坐下。她抬起手不经意地抚了下脸颊,竟然是凉湿的。这一发现令她顿时堕入自伤,但她使劲把脖子往后仰。她不能做自己讨厌的人。她讨厌女人眼泪流不干的样子,真蠢,真傻,活脱脱一个弃妇。
她不能算是弃妇吧,婚是她要离的。她坚决地离了婚,为了从速,她甚至不计较她应得的财产缩了水。她那么急于腾出空间来,腾出空间后又如何呢?她虽然不必再弄虚作假、欺上瞒下,但是也并没能心想事成。最让她始料不及的是,她十月怀胎冒死诞下的儿子,随着一纸判决书的生效,和她从此成了两家人。
儿子得来不易。她和蒋小辉完婚后并没有似大多数年轻夫妻那样迅速地搞出人命。第一年,他们随遇而安,第二年,也只略微奇怪了一下,第三年才觉得是个问题,开始跑医院、跑特色门诊,情急之下,甚至电线杆上的老中医,都怀着侥幸心理偷摸着跑去问诊过。也说不清谁的问题,就是怀不上。后来终于怀上了。苦求得来的果实,总是让人加倍欣喜与珍惜的。仿佛是为了洗刷个人魅力失败的耻辱,蒋小辉在离婚后迅速另结姻缘,娶了个卫校刚毕业的女学生。申月不得不感叹现如今女孩儿的魄力。据说蒋家这名新妇,年龄尚不满二十岁,然而其言其行之大胆泼辣,让申月都几乎回回无语凝噎。
申月打电话去第一次撞上她接,申月也不关心她是谁,直奔主题地说我找龙龙,对方中气十足地反问她,我是他妈,你有什么事?后来新夫人能识别申月的声音了,要么一句硬邦邦的他不在,要么搁下电话装得跟去找似的,一会儿电话却成了忙音。有一次申月实在气不过了,逮着蒋小辉提意见,让他劝劝新夫人适可而止。然蒋小辉已经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和新夫人是一派的,倒反口劝说申月不要老打电话找龙龙,这样影响孩子跟新妈妈建立感情。
申月思想过激了一阵后,放弃争吵纠缠,无言让步。她没能力把儿子带在身边。一个是她确实没能力,她要上班,时间不允许,精力顾不上;另一个是她的私心,她得为李卫的造访保留空间。她不得不承认,为着李卫,她伤害了儿子的权益。她一直在牺牲他。她是个无耻下作的母亲。如果她下场惨淡,那也是咎由自取,她想。若要问她有没有后悔过离婚,钟摆代表她的心。
感谢蒋小辉适时娶了个厉害角色,感谢蒋小辉面对强权垂首待命、完全不抵抗的态度,这些看似给她添堵的因素,实际却是她迷离失所的心灵的安慰剂——她果真不用后悔,蒋小辉凉薄至此,她所幸没有跟他厮守一生。然而,她可以骗过任何人,却骗不了她自己,她时时都在动摇,时时都在自问,她奋力争得的一切果真有意义么?她对了么?她错了么?她没有过上想要的生活,却明明白白地失去了儿子。
离婚后,申月没有获得如释重负的预期快感,倒是实实在在地明白了什么叫作一无所有。这种一无所有和年轻时的一无所有无法并论,年轻时的一无所有完全构不成压力,那是普遍现象,而年过而立,再从一切拥有回到一无所有,那种荒凉感是常人无法想象的。而她不是要想象,而是要适应、接受。
谁人说过,人生就是由大痛苦和小快乐构成的。申月无比赞同这句话。她的痛苦是暂时克服不了的,她唯有先放下。她对她的人生并无确切规划,也规划不了。李卫说,我暂时还不能娶你,儿子就快上初中了,说懂事又不懂事,说不懂事又什么都懂,这时候遭受刺激,后果怕会很严重。
申月无言以对。她的内心并不为他的理由说服。她也有儿子,她儿子就不重要么?但她什么都没有说,自尊心不允许她为此去同李卫争辩。她想,如果他足够爱她,一切的理由就均不能成为理由。
想到此处,申月体内突然冒出一股神勇。她抓起一旁的手机,快速地输入一行字,发送给了李卫。等了十来分钟,手机没有动静,再等,仍然是一片死寂。她不等了,去冲凉,洗衣,拖地,地拖到一半,寓所的电话铃响了。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么?李卫在电话里问,声音极平静。
没有,申月回答。
那你怎么了?李卫问。
就想离开你,申月说,语气冷漠而坚定,因为你完全不值得。
那头陷入沉默。申月静待了半分钟,扣了话筒。
申月的心里一阵快慰,一鼓作气地把地拖完了,把衣服晾了。她想,她就要新生了。她清唱了两句《跟往事干杯》,热了一大杯牛奶喝下,蒙头大睡。
可是,这种故作的轻松,仅仅维持了两天,她就焦躁起来。李卫没给她打过一次电话,发过一条短信。她变得高度警惕,时时都在留意手机的动静,但它没有一次是因了李卫的请求叫起来的。她变得愤怒而悲伤。她发给他最后那条短信就几个字,我们分手吧。而他竟然真的就同意了,除了一个求证的电话,没有一句追问挽留。这样的男人这样的男人,她还倾家荡产地爱了,何其可怜可悲?
申月又跑去找了阿蒙。阿蒙正要去医院,说有人要换肾了,她去看看。这么不幸的大事,申月立马觉得自己的问题不算问题,支持她先撇下自己去看要换肾的人。阿蒙说不着急,人家的问题她解决不了,申月的问题她或许还能提供点参考意见。
从阿蒙家出来后,申月在街上徘徊良久。阿蒙说,你不如回老家看看,弄清楚你的编外爱人和他的编内妻在怎么生活?如果等待是有希望的,无妨等;如果等待是一眼塌陷的煤窑,你的青春也耗不起了,你应该对此有个了断。
申月溜达到广场,又是孩子的身影牵住了她的视线,对龙龙的思念不可遏止地袭来。她陡然平添勇气,回家!对,回家看孩子!回家搞清真相。她迅速去订了返乡的机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