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4期
石上花记
作者:浇 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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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不是你精心设计的?是的,一定是你!你采撷南国的春光,条条柳枝,收集心房涌出的甘泉,缕缕青丝,照亮我心坎的双眸……你的一切——你的爱,我终于明白,可就在这瞬间,我心颤了:“莲子会不会突然死去?”我直起身,惊了半天……
*%于亭亭玉立的星期天
1988年4月10日
*%:
昨天,我等着你的信,下午1点半——2点——3点05分——4点——4点25分——5点差10分。我想此时5点,该来邮车了。于是骑车到邮所。一路上自己写的诗《五点钟的二胡独奏》重在耳边回旋。直到5点45分,我才等到绿绿的邮车。有你的信!那么晚了,我要骑车走山路回娘家,仍忍不住停在开满映山红的山坡,急切地品读你的信,宴飨你的爱情,还酣畅快活地躺了一下。待天黑了,才折了一枝映山红美美地回家。一路风景美不胜收,我想着你的言语好似我心灵的回声,笑骂着你这个心灵小偷!
今天,我时不时地嘻嘻笑,似乎忧愁永不亲近我了!妈妈笑我:是不是偷吃了“笑米饭”?窗外下着毛毛雨。这雨,你摸不着听不到,只能感觉想象。你要睁大眼睛、抑平心跳,才能感觉她在你头顶飞旋,她的舞步柔柔的、醉醉的……
呵,曼妙的细雨,就像我对你千丝万缕的轻唤。
想你的“吕氏教官”
1988年4月17日中午
莲子妹妹:
故乡秋日的阳光是我神往的。梧桐树下是否积了厚厚的一层落叶?阳光与风似乎本是冤家,你看阳光刚把满岗的野花催开,野果蒸熟,风就马不停蹄地来了,耀武扬威一番,结果是叶落满地。在北京还夹着灰沙,不久就能吹来雪花。
夜静静的,似乎臂弯里缠绵着你。我喜欢这静静的夜,我宁愿你的温柔将我化成轻风一缕。莲子,我长长地伸出我的手,希望你踏上我的指尖,沿着我的手臂,循着我的气息,临近,临近——我。
你的*%又一次品尝你
1989年10月13日晚9:50
哥哥:
想你的时候,时间多得像草,空中弥漫着你的气息,你无处不在,把小小房间逼仄得无法呼吸。我从房中逃出,又跟随你来到了我们的“小瀛洲”。我将不知不觉踏出一串脚印,从这里延伸到你的角角落落。
*%,你知道么?有一种树叫水笔仔,也叫红树,是自然界唯一胎生的植物,种子生命力很强,为了寻找心灵的归宿,它可以漂洋过海,浪迹天涯三年,直到找到一片属于它的土地。它如此坚心,像不像我们俩?
莲子傍晚于梧桐树下思
1989年10月20日
莲子:
夜色很美,迷蒙的薄雾,微弱的星光,路灯光线已带着水。我知道我可以在这里踯躅一夜。凭思念为能量,也以思念为呼吸。想你的时候,我便多了一只眼睛,多了一只耳朵。过不了几天,你就享受不到我的好风景了,我将变得很瘦,瘦得可以夹在你的双唇之间——这倒好,幸福了,我可以整天附着你。
我想,你不要在夜里独自出门,需要的话,你宁可准备多彩的纸将灯泡罩住,以造成不同的气氛——大自然就向你走来了,或是你索性关了灯,在房间里摸着走,学着寻找星光的漫游者的模样,你要我的话,你就拥有我了——只要你的房间有一条缝。
妹妹,你高兴的话,我便送你一样东西:我天天走过的这条绿荫小径。
哥想你而书
1990年4月1日晚10点
……
我是写不好这美妙绝伦的爱情的。爱的博大精深、无法言说,及它本身的易燃和爆破性,使我敬畏,迟迟不敢动笔,或起了个头又无奈辍笔。只怕那爱会情不自禁烧着自己,或像瘟疫一样让自己一病不起。我只有慢慢地回忆、细细地怀想,让它像鱼一样自然跃出水面,淡淡地观望。
王希,在我们相爱的四年里,我真正尝到了爱的滋味。为了我,你放弃了你的事业、你的灿烂前程,从繁华的京城要求分配到偏僻小县。你回来,我是多么惊讶欣喜;你走了,远远地走了,“卷帘人去也,天地化为零”。
当年怎么也想不到,如此相爱的我们,数年后会离异!你会受不了我的小小固执,我会受不了你的小小欺骗。你我都争强好胜,胜不了对方,更胜不了自己。为了不小心的一句话,一个眼神,我们打架、争吵,闹得鸡犬不宁,事后又忏悔恳求。怕我伤心,你常写检讨,想方设法惩罚自己,或故意扮太监,单腿下跪“喳!喳!”有声。有一回,你对我下手过重,为了乞求原谅,竟然送去让我妈棍棒责罚,怕我担心,又带着腿伤步行十来里当夜赶回。我们就是这样一对冤家啊!至今我都没能明白:你是为了逃避我,还是为了家庭为了事业,连年外出打工?刚开始,你远在山东,一二个月就回家一趟,日夜兼程坐两天火车,只为在家呆一天。你一天打两次电话,早上起床时一次,晚上临睡前一次,为了省钱,我们约好响三下不接。为了让我开心,你还抽空给我写信,美其名曰:运输精神食粮。
而人是一架多面鼓,不同的时候敲出不同音,一天天变幻的私欲充当了娴熟的鼓手。人性中的软弱又如夤夜之狐,时不时以妖冶之姿盅惑慵懒的心智。已在婚姻马背上颠簸了十多年的爱,早已疲瘦如柴不堪一击,况有两地分居帮腔造势,人的厌旧思变怎不发芽开花?爱情在成熟男人的生活逻辑里,只不过是增光添彩的花边。扯断羸弱的情网只添一份麻烦,外加一点小小的智谋而已。
正如蜥蜴色彩的变异,展现的是内在的所求。你一步步疏远我。直到有一天,我意外接到一个你相好的电话,戳穿你在外宣扬无母无妻的谎言。你迷幻的魔术再无法表演。跟我摊牌说离婚时,你曾哭着跟我妈辩解:跟我在一起像坐牢!而此时你即便睡在我身边,也在梦中声声唤着别的女人了!夫妻多年,我终是不明白你!就像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爱你迷你一样。我是一个多么失败的女人哪!就是去离婚,我们还手拉手,我还听你的,在离婚理由一栏,填上你要填的——性格不合。记得你刚下决心离开时,放不下我。你说,我是战胜不了你,而你是战胜不了自己啊!那天你收拾行李谎称外出跑业务,要我去送你。路上,你看着依依不舍沉浸在幸福中的我,笑着试问:“假如有一天,我像风一样消失,你怎么办?”我依偎着你,不在意地“哧哧”笑:“你才没那么傻呢,有幸福会不要?”想不到,你就是从那天起,狠心抛下我们——我和我们的湄!几天后,我便收到你寄来的一封便笺:
这些天在外呆着,没想到要回去。远离家园的滋味只有孤独,但这是无奈的选择,也许会是永远。
你(们)就按照现实和意愿去生活吧,我也一样。日子久了,光阴会义无反顾地推进一切的。相信人的命运吧,你可以得到属于你的一切,不属于你的千万别勉强。
别问我在哪里,别问我是谁。
2000.4.24
连名姓都没署,但这字迹是多么镂骨铭心!尔后,你和所有亲朋好友失去联系长达一年!你用一年的时间学会离开我们。尽管刚开始你控制不了自己,故意等我上班了才打隐藏号码的电话回家,但你像当年一样,选择了就义无反顾。你重新回到京城,拥抱你原先的事业,经营你灿烂的前程,开辟你新的爱情。我无法揣度你蜕变的艰辛,但我终明白过来:我只不过是你飞翔航道上的一个停泊点、鸌望口。而生活是多么不公平啊!你却几乎是我全部的人生观、全部的信仰、全部的梦想!女人注定是爱的奴仆。我用人生最好的近二十年时间编织瑰丽的你,我不知要用多少时间、多大毅力才能把它们一一摧毁、埋葬。我曾以为自己有足够的能力把你遗忘,我安慰自己说,你只不过是我青春的一个梦。可不久前,我见到你,便无端地开心、无端地心痛,我似乎能从你的脸看到你的心,能从你的穿着看到你的灵魂……我身体中潜伏的一切感官开始苏醒:酸甜苦辣、忧喜痴憎……我心里尖叫了一声:我们是相爱过的,石上是开过花的,尽管如满天烟花绚烂短促。
如今,我年已不惑,或许年入古稀,我仍无法明白爱是什么,爱要怎样。当年,我们历经磨难,难道只是为了共同完成一种名叫爱情的无限事业?而待我们结婚,有限的现实出现了,它成了一枚刺向对方梦幻彩球的长针。球瘪了,爱情消失,梦幻不复存在。有限睁着足以吞噬一切灵魂的魔眼告诉无限的爱情:再美的石头也开不出花,哪怕米一样的小花。
浇洁,作家,现居江西省崇仁县。主要著作有散文集《被风吹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