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跳舞吧
作者:王传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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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在舞台上摔倒过,打翻了手中的茶杯,引得观众一阵哄堂大笑。为了能争取上台演出,赵彩云总是跟导演软磨硬泡。剧团里只有一个导演,只要排新戏,赵彩云便寸步不离地跟着他,笨拙地暗示,只要给她一个角色演,她可以跟他上床。导演已经有些老迈了,年轻的赵彩云跟在他后头,就像是执拗的孙女在向祖父讨要什么东西。那东西原本早就答应了的,不知怎么却临时变了卦。做孙女的不甘心,却又毫无办法,于是只好寸步不离地跟着。
赵彩云在离导演十几米开外的地方,也不说话,就这么站着,要是导演到屋子里,赵彩云就耐心地在外面等着,等导演出来之后,再继续跟在后头。导演已经上了年岁,走不快,所以赵彩云一点也不用担心会跟不上他。
开始的时候,导演十分愤怒,还曾经破口大骂过。但是赵彩云并不生气,依旧笑嘻嘻地看着他,说导演你骂吧,想骂就骂,怎么痛快怎么骂,只要能让我上台参加演出。导演气得竟一时说不出话来,无奈,只好不再搭理赵彩云,任由她在后面跟着。
赵彩云就这样跟了半个多月。后来,导演不知怎么忽然动了心,真的跟赵彩云做了那事。于是,剧团里很快便传出许多有关导演与赵彩云的种种笑话。那些笑话有着各式各样的版本,在各种场合在不同人的嘴里传来传去,几乎让人辨不清真伪。
再后来,这几乎变成了一种习惯,每次导演需要赵彩云演什么角色,便把她拉到哪个隐蔽的地方,或者赵彩云想参加演出,便主动找过去。即便那个角色根本就没人愿意演,给赵彩云也像是一种恩赐似的,而赵彩云竟一声不吭地接受了。
那些笑话很快便辗转传到了导演的耳朵里。导演因为这些被大家传来传去的笑话而愤怒着,又因为赵彩云总是像条虫子似的跟在他后头而愤怒着。这愤怒在老迈的导演身上,看起来便有点像是别的什么情感,打情骂俏或者是怜惜之类的东西。众人看在眼里,于是又添油加醋地编到了那些笑话里。
剧团已经好多年不排新戏了,即便是排了也没人愿意看,现在所谓的排戏,只不过是在原来的基础上修修补补而已。大家心里都窝着一肚子的火,就是把导演也嘲笑一把又如何?
但是,这样的嘲笑却是来无影去无踪的,几乎无法找到对手。因此,导演只能兀自仇恨着。导演很快便把这仇恨转移到了赵彩云的身上,反正,一切都是因为她的缘故。于是,这恨便是该当的。
导演发泄仇恨的方式,便是和赵彩云做爱。有时,他们甚至连话都不说,只是激烈地撕扯着,纠缠在一起,就像两个不共戴天的仇人。导演拍着赵彩云腰上一块块突出的厚肉,恶声恶气地咒骂着,啪啪地吐着唾沫。可是,到了下一次,依然会把她按到地上。
让众人瞧不起的是,赵彩云不仅和导演睡觉,还跟别的对她表示好感的男人上床。据说,只要哪个男人夸奖她是块演戏的好材料,只需不断努力,就一定会有所收获。这样的话是赵彩云最喜欢听的,因为感激,便会对那个男人以身相许。
虽然这都是私底下的行为,不知怎么,团里的人却差不多都知道。剧团这种地方,原本对那种事还是宽容的,但是像赵彩云这样明目张胆的下贱,还是让众人打心眼里瞧不起。他们对赵彩云的不屑甚至都不愿意掩饰,几乎没有人愿意搭理她。剧团因为这事曾经打算处理赵彩云,只不过因为导演是剧团的副团长,碍于情面,这才没有把赵彩云赶出去。
吕剧团已经很有些年头了,据说当年也曾热闹红火过。下乡演出的时候,十里八村的人都争相跟着看,还闹出过有人因为爱上了哪个唱小生或者是唱花旦的而追到团里的事。那是个激情复活的年代,团里的老人们一谈起那时的光景,眼睛里便充满了向往。那时候,男人们穿着紧身的喇叭裤,袖管挽到了胳膊肘那儿。女人们的额前烫着弯弯曲曲的长刘海,衬着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许多人的身上都穿着改良过的绿军装,腰身那里被精心地挖掉了些,熨贴地合着腰肢。裤子当然是又肥又大没有形的,却在膝盖那里被稍稍地收了一点,于是身体的曲线便完全凸现出来了。
样板戏那时早已经没了市场,新东西却一时还没有出来,人们的一只脚已经急不可待地跨出了门,半个身子却还停留在原来的地方。因为匆忙和毫无准备,脸上还残留着些挣扎和惊吓的痕迹。内心的惶恐就像门外尖利的风,刀子似的有些割人。吕剧的铿锵和意外的凄婉正和那个时代合仄押韵,诉说着人们浪漫的激情和莫名的哀痛。
那时候,团里还真有几个能压得住阵势的角儿。据说有个唱花旦的,朝台上一站,还没有开口,便能赢得满场的叫好声。这么多年过去了,许多人依旧忍不住感叹,说那真是个天生该吃唱戏这碗饭的女人。嗓子好,扮相也俊,一上台两只眼睛便在台上台下飞。眼神在人群中一扫,便能撩得人心里痒痒的。只要听说有她的戏,台下总是人山人海的。就连远在几百里之外的邻省的一个吕剧团都被惊动了,特意到他们这里挖人。但是,花旦那时正跟团里的一个小生热火朝天地谈着恋爱,虽然对方提供的条件优厚,到底也没有把她挖走。
只是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那小生忽然娶了别人,闪电般成了县里某个领导的乘龙快婿。小生本人也很快调到了县机关,走上了仕途。小生调走之后,花旦虽然一滴眼泪也没有流,但是每次在台上唱《秦香莲》的时候,却总是哭得花容失色,肝肠寸断,凄婉呜咽的唱腔让台下的观众也忍不住落泪。人们一边抹眼泪,一边感叹,这女人唱得真好呀。
花旦这样哭了几次,忽然说不想唱戏了,谁劝也劝不住,执意回了老家。听说花旦离开后不久便去了邻省的吕剧团,很快成了那里的名角儿。团里的老人们都说,自打花旦走了之后,剧团便开始败落了,走的走了,嫁人的嫁人,要不就是改行做了别的,剧团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如今,当年的辉煌早已经成了过去,县里的年轻人现在一提起剧团便不屑地摇头。人家大城市的剧团,那里头都是身怀绝技的艺术家,他们算是什么呢?充其量是个草台班子而已。
团里的戏服和行头都还是当年置下的,也不是用的什么好面料,又天长日久堆在贮藏室里,除了上上下下压出来的抹不掉的细碎的褶子,还有一股子若有若无的怪味。好在乡下人看戏也不讲究,每次到乡下演出,只要带上些戏服和不多的几件道具就行了。随便在村子口搭个台子,也不要幕布,就这么在半空里悬着。台后再搭上个帐篷,权且充当演员化妆换衣服的后台。音响设备也不讲究,要是路远或者是忘记带的时候,就用当地村子里的扩音器。实在不行就什么也不用,只凭演员的嗓子,也不管台下的人是不是能听清楚。反正演的戏还是几年前排的,词都是烂熟的。偶尔心不在焉忘了词,台底下的人因为听不清楚也没什么反应,混一混也就过去了。
这样的演出大都是因为村子里出了什么喜事。谁家的儿子娶媳妇啦,谁家的孩子考上了大学之类的。要不就是逢年过节的时候,农民们闲着没事,于是村里领头的人便动了请剧团来唱出戏热闹热闹的念头。费用都是各家各户凑的份子,数目当然不大,好在剧团也不怎么挑剔。反正蚊子也是肉,总比在家里闲着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