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跳舞吧
作者:王传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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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唱戏,剧团有时也会排演些流行歌舞,等那些乡下人看完戏的时候作为加演的节目,以此吸引观众。这样的节目因为是额外的,当然要另外计酬。乡下人见的世面少,难得看到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有时这样的节目反倒比那些老掉牙的才子佳人戏更受欢迎,因此拿到的酬劳也更多些。有一段时间,剧团几乎变成了专演这种节目的歌舞团。
后来,电视普及了,什么样的大腕都能在电视里看到,大城市的歌舞团也放下架子常出来演出赚钱,剧团演的那些半吊子流行歌舞很快便没有了市场。因为缺少能压住阵的角儿,经费又成问题,好多年都排不出新戏。唱来唱去就那么几出,很快便没人听了。不久,剧团便陷入了半瘫痪状态。
没了吃饭的饭碗,团里的人只好各找各的出路。长相漂亮些的女演员大都是到机关里干打字员、资料员之类的活儿,反正她们嫁的差不多都是县里的干部,利用丈夫们手中的权力在机关里安插个把人也不是什么难事。男演员中年轻的大都改了行,或者是离开这里另闯生路,还有的跟着草台班子走江湖去了。赵彩云原本也想跟他们走,可是没有人愿意要她。
现在,剧团里已经没有几个人了。剩下的大都是老弱病残或者是脑筋不活络、没有门路的,还在这里继续留守着。这留守的几个人当中,多半是唱了一辈子戏,别的事做不了或者不愿意做,要不就是丢不开唱戏这一行,是真的打心眼里喜欢。因此,虽然现在剧团只剩下了个空壳子,练功房里依旧每天按时响起悠扬的旋律:只是,音乐声虽然热热闹闹地铺满了一屋子,其实里头并没有几个人,常常只有赵彩云和另外一个唱老生的。老生早已经退休了,权且把练功当成锻炼身体,隔三差五地来一次。实际上真正坚持练功的,只有赵彩云一个人。
赵彩云自幼父母双亡,是跟着哥哥嫂子一起长大的。现在既已经离开了乡下,自然没有再回去的道理。而且,关键是她喜欢这里。团里现在每月只发几十元生活费,还不是按时的,常常一拖好几个月。好在赵彩云并不是很在意,只要不让她挨饿,再让她继续呆在这里,便已经很知足了。
可是,就连这样的愿望也有点快保不住了。赵彩云以前住的是剧团的集体宿舍,现在宿舍被派了别的用场,不能再继续住下去了。正在赵彩云一筹莫展的时候,一家理发店的小老板帮她解了燃眉之急。小老板是个戏迷,虽然赵彩云连台都没怎么上过,到底还算是剧团的人。既是因为崇拜也是因为同情,小老板主动提出,让赵彩云住到理发店去。赵彩云千恩万谢地搬了过来,因为感激,当晚便与小老板上了床。
小老板原以为把赵彩云弄到手还需要费些事,没想到竟是这般容易,吃惊之余,不免暗自得意起来。小老板在黑暗中大胆地伸出了手,窸窸窣窣地抚摸着。当手指掠过赵彩云身上的一块块厚肉时,忽然用力抓了一把,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因为毫无防备,赵彩云痛得忍不住叫出了声,一边扯着身上的衣服,一边说你笑什么?小老板又是扑哧一声,说平时看那些演员穿着戏服站在舞台上,都跟青葱似的,原以为是怎样的杨柳细腰,没想到竟是这么粗,像水牛一样。
赵彩云顿时羞红了脸,好在二人都在黑暗中,小老板看不见她脸红。过了一会儿,小老板停了手,又说,要不,你唱几句戏文听听吧。赵彩云推脱道,白天跳了一天的舞,有些累了。小老板不依,依旧坚持着。赵彩云见推脱不过,便清了清嗓子,唱道:
兰瑞莲挑水桶自思自叹呐,
想起了终身事好不伤惨。
我舅舅图钱财把我来卖,
卖进了周家门,受尽熬煎。
兰瑞莲我今年一十八岁,
我丈夫他今年五十单三,
生就的狠心肝,性情残忍,
每日里回家来,打骂于俺……
四下里静悄悄的,黑暗中只有些影影绰绰的暗影,看起来就像是一群正听得入迷的观众。赵彩云见状,忽然来了精神,原本还是半靠在床头上,现在竟立了起来,声音也一下子高出了许多。小老板吓得赶紧过来捂她的嘴,一边捂一边笑,说得了,你别唱了,昕得我头皮都麻了。要不是知根知底,我还真不敢相信你是个唱戏的。
因为失望,小老板对赵彩云的兴趣很快便消失了,不过,倒是让赵彩云继续住在理发店里。理发店的生意不错,几乎每天都顾客盈门,为了多赚钱,不把最后一个客人送走,是不会关门的。因此,赵彩云每天都要到十二点之后才能睡觉。等到理发店关门之后,赵彩云就开始给店里打扫卫生。先把落在地上的碎头发清理干净,把案台上的理发用具整理好,洗好客人们用过的脏毛巾,再把沾满污垢的水池冲洗干净。这样,等店里的人第二天来上班的时候,马上就可以接待客人了。这也是赵彩云得以继续住在这里的代价,权且充作房费。
把这一切做完之后,赵彩云这才拿出藏在柜子后面的铺盖卷,在店堂的地上铺好,躺了上去。赵彩云在硬梆梆的被褥上伸了个懒腰,并没有感觉到疲倦。虽然白天在练功房里跳了一整天,现在又在理发店忙活了半天,赵彩云依然感觉自己浑身有使不完的劲。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烫发水的味道,虽有些刺鼻,却有种意外的温暖。墙上的镜子里映出赵彩云横躺着的身影,就像是在剧团的练功房里一样。这样的感觉,让人喜欢。赵彩云忍不住尖起手指,对着镜子里的人飞了个媚眼。
然后,赵彩云便平静而幸福地闭上了眼睛。她发觉,一切都是那么美好,而且,等到天亮之后,她又可以跳舞了。
练功房以前是县里的会议室,已经十分陈旧了。除了撤掉原来的桌椅,几乎还保留着原样。四下的窗户都已经封上了,只在沿墙镶了一圈镜子。因为少有人来,房梁上已经挂起了蜘蛛网,地板上也已经铺了一层的灰。赵彩云每天总是先坐在地板上听一会儿音乐。音乐像一锅刚烧开的热水,在她的胸膛里上上下下地翻腾着,赵彩云很快便感觉到浑身发热,像打摆子似的微微颤抖起来。然后,赵彩云便站起身,跟着音乐跳起舞来。这时候,赵彩云常常会忘记了自己。那个随着音乐飞舞的身体似乎是属于别人的,腰上、腿上和胸脯上的东西,一块块的肉都是活的,一动便像水面上的涟漪似的颤动着。
从练功房的镜子里看上去,这样的颤动一点也不美,反倒有一种莫明其妙的癫狂在里头,看起来多少有点滑稽。但是这颤动对于赵彩云来说却是醉人的,赵彩云敏锐地捕捉到了这样的变化,脸上忍不住溢出笑容来。
县医院的外科医生李海青闯进练功房的时候,赵彩云正处于这样的癫狂状态。
李海青从小就是在县城长大的。上的是城里最好的小学、中学,然后,顺理成章地去外地上大学。大学毕业后,又成了县医院的一名外科医生。生活从一开始就在李海青面前铺出了一条笔直的路,李海青不需要为自己的未来操心,一切似乎都已经安排好了。李海青也从小就是个乖孩子,从不需要父母和老师费太多的事。
李海青当然也有自己的心思。李海青喜欢唱歌,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做一名歌手。那些穿着鲜艳的演出服,在舞台上引吭高歌的演员,总是让李海青羡慕不已。李海青最不满意的就是当初考大学的时候,父母不让他考艺术院校。那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