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天发觉人犯禁后，守卫的天使便离开了乐园，回升到天上去，证明自己警戒并未放松。上帝声称：撒旦进入园内，这是他们所无法防范的。被他的儿子派遣去审判犯禁者，神子降临，作了判决，并给以衣物蔽身以示可怜他们二人，然后返回天上。坐在地狱门口的“罪”和“死”奇妙地动了眷念之情，觉得撒旦在新世界的阴谋得逞了，人类犯罪了，便不愿老守住地狱，决心要到人类那里去追随他们的父亲撒旦。他们照撒旦所走的路线，在混沌界上面筑起一条大路或桥梁，以使地狱到这个世界的道路好走些。正当他们准备动身回地狱时，遇到自负的撒旦凯旋归来，互相庆贺一番。撒旦回到万魔殿，在全体会众面前对人类的阴谋成功夸夸其谈。听众没有喝彩，只有全会众的咝咝声。他们和他在乐园时一样，同时突然变形为蛇。在他们的眼前，幻化出一幅禁树生长的景像，他们伸长身子贪馋地去摘取果子来吃，但满嘴是灰尘。“罪”和“死”仍继续他们的工作。上帝预告神子将最终战胜他们而万像更新；但目前，命令天使们部分变化天界和元素。亚当逐渐认识自己堕落的处境，深感悲哀，夏娃的安慰也被他拒绝了。夏娃坚持并说服了他。为了避免诅咒落到自己子孙身上，她建议亚当用暴力；他强烈反对，却使她想起可以让她的子孙报复蛇，从而抱较好的希望，鼓励她和他一起用忏悔和祈愿来平息神的愤怒。
那时撒旦以蛇的形像在园中出现，
犯下了极端恶毒、可恨的诱骗行为。
而夏娃又去引诱丈夫偷尝禁果的事
天上全部知晓了。
任何事都逃脱不了明察秋毫的神眼，
欺骗不了他那全知的圣心。
聪明正直的神虽然给人的心智
以全副的力量和自由意志为武装，
足以识破敌人的各种狡诈诡计，
却不能防范撒旦的试探。
但不管是谁来试探，
随时随地都应该知道，
并且记住“勿尝禁果”的神令；
既然违背了命令，又怎能幸免刑罚？
况且罪上加罪，只配坠落沉沦。
天使的卫队火速飞离乐园，回到天上去，
人类的可悲事件使他们哑然相视；
他们都知道两人的情况，
只是没有看见那狡猾的魔王怎样偷进乐园，
真是奇怪，这坏消息很快就从地上传遍了天门，
闻此大家都觉失望。那时，
苍天的脸容上也表现出黯然神伤的情绪，
幸亏交杂着怜悯，还不致破坏他们的幸福。
天上的大众纷纷赶来，
打听事件的前因后果。
为了解释清楚事实，
说明严密的警戒，
他们迅速赶到至高的宝座前，
很顺利地证明了情况。
那时，至高永生的父，
从他所在的神秘云层中，
用雷鸣般的声音宣布：
“聚得于此的天使们和未完使命
而归来的天使们呀，不要沮丧、忧虑，
只为了这个地上的消息，
这是你们忠诚警惕所防范不了的，
当这个诱惑者最初越过地狱深渊时，
我就预告过事情将要发生。
那时我曾说过，他的阴谋会得逞——引诱人，
人受了谄媚而忘了一切，
听信谄言，背叛他的创造者；
我的想法是既不要让他的堕落一定成为事实，
也不用丝毫的外力对他的自由意志加以干预，
只要保留平衡的状态，放任意志自由。
可是他竟堕落了，现在只好宣布他的死刑。
他所惧怕的死刑是定了，立即执行，
任何妄想都是白费了，今天就会揭晓，
决不能饶恕，宽赦。
正义不可变为滥用的恩赐。
可是我派谁去审判他们呢？
除了代替我的神子外，
还能派谁呢？我已经转交给你全部案件，
无论是天上的，地上的或地狱的。
我派你，人的朋友和中保，
甘愿做他们的救赎者和解放者，
而且自愿降生为人，
去审判堕落的人，
这就再明白不过了：
我的用心是要慈悲与公正并行。”
天父这样说后，
在他的右边展现他的荣光，
神子的上方，大放神性的光辉；
神子光华披身，显示出天父的一切，
他神圣地、温柔地答道：
“永生的父呀，您的任务是发命令，
我的任务是在天上或地上执行您的至高意志，
作您的爱子，永远幸福。
我将往地上去审判这些罪人；
可是不论谁去审判，时候一到，
极刑必定落在我身上，这是您所知道的。
在您面前我作过保证，决不后悔，
愿以此身份担当他们的罪刑，
我将用我所得的权力去执行判决；
不过还要充分显示慈悲和公正，
互相协调，令您满意。
除了受审判的两个人以外，
谁也不用参加，所以不需要侍从。
至于那违背一切法规逃避罪责的第三者，
那就让他缺席受宣判吧，
蛇的罪证无法推卸。
说完，他从那焕发神威的座位上站起来，
在至高的座位旁边，荣光焕发：
伺候他的上天使，掌权者、公侯、权贵等，
伴随着他到了天门，
从那里一眼可以望到伊甸和
两者之间沿路的风光。
他往下降落，不能以时间计，
飞快的分秒也不能计算的神速往下降落。
现在，早已过了中午，
太阳已经西斜，
天起微风吹醒了大地，迎来晚凉；
神子的怒气已平息，更觉清凉；
他以慈祥的审判官和中保的身份来临。
在红日西坠时那夫妇二人，
听见柔和的风儿吹来上帝
在园中走路的声音，
就躲进最茂密的树丛中去，
上帝走近时，对亚当大声呼叫：
“你在哪里，亚当，
远远地看见我，却不来欢迎吗？
难道是因为把你撂在这儿，
对你冷淡，你不高兴了吗？
以前你是那么热情、自然地迎接我；
难道是因为这一回我来得太突然了？
难道有事情阻挡你吗？
难道发生了变故？出来吧！”
他带着夏娃出来了她是首先犯禁的，
所以更加不安，
两人都心惊胆战，面带愧色。
无论是对神或二人相对，
爱娇的脸色都无影无踪了，
有的只是知罪、羞惭、烦躁、
失望、愤怒、顽强、怨恨和狡诈
所有这一切。因此，犹豫良久，
亚当，才简单地答道：
“我听见您的园中，
既害怕您的声音，
又因为赤身裸体，
只好躲避起来。”
慈祥的判官没有责难他，答道：
“你常听我的声音，向来不怕，
总是高兴的，如今怎么害怕了？
是谁告诉你赤身裸体？
你是不是吃过我禁止你吃的那棵树上的果子了呢？”
亚当强忍着痛苦答道：
“啊，天啊！今天我站在判官前，
实在是左右为难，
不知我该自己负起全部罪责，
还是责难我的伴侣，
我生命的另一半呢？
她一向对我忠诚，
不应为自己的委屈而暴露、
责备她的过错，我应当隐瞒；
可是严峻的命运和灾祸，
逼使我屈服了。不然的话，
不管罪与罚怎么难当，
都全部落在我的头上来吧。
即使我沉默不言，
您也很容易看穿我的隐私。
您为我创造帮助我的这个女人，
确是您完善的礼物，
如此美好、合适、神圣、受用，
以致她亲手所给的东西，
我从不怀疑，她过去所做的事，
我认为都是真诚的，
即使她这一回的作为，也似乎如此。
当她给了我那棵树上的果子的时候，
我就接过来吃了。”
神子这样回答他说：
“难道她是你的上帝吗？
听从她难道比听从上帝的声音还重要吗？
你是男性，上帝创造你，
置于她的上头，她是从你而造，
因你而造的，难道你屈尊于她，
以为她比你更优胜或者和你平等，
做你的向导吗？你远远比她完全，威严。
她的确很美很可爱，
足以引起你的怜惜，
但你不能服从她呀！
作为你的手下她的资质是很好的，
她是你的一部分，是你的伙伴，
但不能操统治权，你该有自知之明。”
他这样说完，问了夏娃一句：
“说吧，女人，你究竟干了什么事？”
忧愁的夏娃被羞耻淹没了，
她马上就承认了，
但在审判者面前，还不敢多嘴，
只红着脸，以简短的话答道：
“蛇诱骗了我，我就吃了。”
神子听了这话，便果断对被告的蛇实行判决，
蛇虽然是畜牲，不过是作坏事的工具，
不能将亵渎造物的意图的罪责加给他，
但他的本性是坏的，
所以当时对他的咒诅也是应该的。
可是不能向他了解更多的人事，
确定罪行以后，但按上帝当时的神秘想法，
还是应加刑罚于罪魁祸首的撒旦，
因此，他给蛇下了这样的咒诅：
“作了这种事，
你就比所有的牲畜和野地里的
兽类更应该受到苦难。
你将要永远用腹部爬行着走路，
一辈子都要吃尘土过日子。
在你和女人之间我将种下仇恨，
你的后代和她的后裔相互为仇互相残伤，
她的后裔伤你的头，你伤他的踵。”
神子宣布了这样的神谕，
但只有到“第二夏娃”
玛利亚的儿子耶稣看见
太空之王撒旦从
天上迅速坠落时才能实现。
那时他从坟墓中出来，
灭了坠落天使，
公开宣示胜利而荣耀地升天去，
逮捕囚犯，带他飞越，
长期被掠夺的魔王的领地。
今天预言了魔王的致命伤，
在我们的脚下他终于要被蹂躏。
神子回头向女人这样宣告：
“将大大增加你怀孕时的痛苦。
你要在痛苦中生小孩，
你还得服从你丈夫的意志，
他必将君临于你，控制你。”
末了，他又向亚当宣告：
“因为你服从了妻子，
吃了那树上的禁果，
因为你连土地也受到谴责，
因此你永生永世必须过辛苦的日子；
土地将一毛不长，
甚至是荆棘、野草也不长，
你只好吃野地里的野菜。
你必须汗流满面才得糊口，
直到最后你重归土地，
因你出自泥土，既然如此，
将来你也要归回尘土。”
派来做判官和救主的神子这样宣判了人，
但那天宣示立即执行的死刑，
却被耽搁许久。接着，
二人在露天里赤身裸体站在他面前的情景，
勾起了他的同情心，觉得必须改变，
想到他自己将心甘情愿代以奴仆的形像，
为他的奴仆洗脚，
如今身为神圣家族之父的他，
要么杀了他，要么用兽皮裹他们的胴体，
或者像蛇一样，给以新衣去更换；
给敌人衣服穿，算是恰当的。
他不仅用兽皮遮蔽他们的形体，
而且要用正义的衣袍把他们打扮，
遮盖更加丑恶的内心的赤裸，
不使他们在他父亲眼前暴露。
他允许神子迅速飞升，
归回他万福的胸怀，
重新享有他的荣光；
而且心平气和地向他报告一切
处理人间事物的经过和妥善安排的情况，
虽然他是无不知晓的。
与此同时，在地上的犯禁和判罪以前，
“罪”和“死”在地狱的大门内相对而坐。
自从魔王通过禁门以来，
这门一直敞开着，
从门内喷出狂怒的火焰，
远远喷进混沌界，
门是“罪”开的，她对“死”说：
“儿啊，为什么我们现在还闲坐在这儿对视呢？
我们伟大的父亲撒旦已经在别的世界发迹了，
我们是他所爱的儿女，该有更好的地位了。
不可能出现意外，只会成功。
如果不幸被惩罚者驱逐出来的话，
他早就该回来了，这儿是不管是
受刑最适当的地方或受报复。
我觉得一股新的力量从我的内心升起，
长出翅膀，可以在这深渊之外夺取广大的领土；
不论是用交感作用，用自然的权力，
用最远的遥控力量结合起来的亲和力
等类最神秘的传递方法吸引我去。
你是我不可分离的影子，
任何力量都不能分开罪恶和死亡。
可是在回来的路上他会有种种阻碍，
几乎不可能，越过这个茫茫深渊对于我们二人，
冒险事业还是最合适不过的，
若能筑起一条大桥，作为交通、
移居便利的通行大道，
全地狱的无上丰碑。
横跨地狱和撒旦正在征服的新世界之间，
这新生的引力和本能，
如此强烈地催促我，决不能错失良机。”
瘦削的“影子”立即这样回答说：
“向命运和强烈倾向所引导的路前进吧；
在你所领导的路上我决不落后，决不迷失，
我能嗅到积尸和无数诱饵冲天的臭气，
我比那里的一切生物更擅长品尝死的风味，
我也能为你奔走策划事业，
给你同等力量的帮助而不致短缺。”
他满怀喜悦的心情，这样说着，
嗅着地上死的气味，好像一群贪婪的鸟，
能嗅到从百里外的战场上第二天
该在血战中战死的活尸的气味，
匆匆向驻军的阵地飞来。
那个狰狞可怖的形体也是这样嗅着，
把他宽大的鼻孔转向低沉阴暗的天空，
老远就闻到猎物的气味。
于是二魔从地狱的大门飞出，
分别飞进广漠混乱，
潮湿黑暗的混沌界，
猛烈地在众水之上奋翮，
他们碰到了许多软、硬的东西，
到处飘荡、冲击，好像在翻腾的海上，
或群集拥挤，或你追我赶，
从四面八方冲向地狱的门。
犹如两极的大风在北冰洋上冲突之后，
吹拢起冰山，挡住想像中
从佩佐拉港外到东方富庶的中国的去路一样。
“死”用三叉戟固定住，
堆集起来的泥土用冷硬的
化石槌子打得严严实实，
好像当年固住德洛的浮岛一般；
另外，他又用戈耳工般可怕的神情瞪着它，
吓得它一动也不动，
再用柏油来加牢它。
和地狱大门一样宽，
和地狱的底层一样深，
是用沙砾堆积起来的，
屹立在那起着泡沫的深渊上面的
坚固的大堤，高高的弓形的长桥，
和巨大绵延的坚壁相连接，
其长难以计算。如今死控制了
这无可防御的世界，
大桥接通了那儿和地狱，
他们之间有一条宽阔、平滑，
畅通无阻的交通大道。
如果以大比小，则可与想要夺取希腊的
自由与萨克西王相比的，
从首都苏珊那高大的门诺念宫殿来到海上。
长桥在希列斯庞海峡上被架起来了，
被亚、欧二洲沟通了，
几次鞭打那些桀傲不驯的浪潮，
因为大桥被它们摧毁了好几次。
他们终于用神奇的架桥技术完成了这项工程，
在湍急的深渊上架起这样一条悬空的，
岩石的栈道；顺着撒旦的足迹，
来到舒适于混沌的地方，
他最初歇翼在混沌界外，
就是这个圆形世界光秃不毛的外侧，
在浪涛滚滚的渊面上筑造了这样的大石桥。
他们还钉上了金刚石的钉，
锁上了链条以使全桥永固。
就是这块小地方，使天国和
这个世界的边界得以相接，
左边通到地狱的是条插在中间的长石路；
看来有三条不同的道路可以通向自己的地方。
现在，他们要往地球去，
第一个地方是乐园，这时恰巧看见，
在太阳初升于白羊星座时，
撒旦正以天使的光辉姿态，
向着天心前进于人马座和天蝎宫之间。
他已经变形了，但是，虽已变形，
自己的儿子一眼就能认出。
他诱惑了夏娃后，
便鬼鬼崇崇溜进深林的边缘，
窥视以后发生的一切：
他的诈术无意中被夏娃拿去
施加在她的丈夫身上，他们俩害羞，
却寻找不到合适的衣裳。
但当他看见那审判他们的神子降临时，
他大骇，赶紧逃遁。
他虽然不期冀能逃脱罪责，
但可以暂时避开当场被逮的尴尬，
恐惧、罪刑、神的激怒，
会突然降临到他身上。这事过去了，
到夜间，他又转来，
听到这对夫妇凄苦的对话和种种叹息，
于是他琢磨自己的命运：
命运哪里可知，那是未来的事，
现在不如先回地狱报喜去。
他想不到在混沌深渊的岸边，
在这条可惊的新筑大桥的桥头，
会遇见自己的亲儿女。
重逢是件大喜事，那新建大桥，
更加增添了几许喜悦。他惊呆了，
稍过片刻，他那妖艳的女儿“罪”打破沉默：
“父亲呀，这些是您的丰功伟绩，
您的战利品，虽然不是您自己的，
实际上您是它们的创造者和支柱。
由于一种神秘的和谐，我的心，
和您的心一起跳动，巧妙地结合在一起，
如您现在脸上所显露的，
您在地球上的成功，
我心里已直接感觉到了。
即使已我和您隔开几个世界，
也能感觉到：我和您这儿子只能追随您。
命定的因果使我们三个紧紧
结合地狱已经圈不住我们，
这个难渡的幽暗深渊也阻挡不了
您的光辉业绩的进程。
您已经成全我们地狱内囚徒的自由，
给我们以无穷的力量，
使我们能够在这个黑暗幽深的
深渊上造起这样的大桥。
这个世界完全属于您；
您的德性使您获得了不是您亲手所造的东西；
您的卓越智慧得到了战争中之所失，
大大补偿了那在天上可耻的失败。
您将君临这个世界，
这在天上所不能做到的；
让他在天上称帝，
如战场所决定的那样，
永远统治下去吧；
让他退出这个新世界，
让他和他自己的命运永分离，
从此和您分享一切的主权，
分清他那天上的方域和您这个圆世界，
要不然，再较量一次，进而震撼他的宝座。
阴险的王高兴地回答道：
“美丽的女儿啊，你和你的儿子兼孙子，
高度证明了撒旦种族的优秀的天赋，
这是我和我全地狱天使军，
在天门近处胜上加胜所得的荣誉。
再配上我的光荣的伟业，
联接起地狱和这个世界，
创造一个畅通无阻的国土，
一个大陆。我要从你们造的宽广道路下去，
经过幽暗界，回到我的同盟军那边去，
告诉他们我的成功，
让他们一同快乐一番；
在此期间，你们二人可以从这条大路，
从无数的繁星之间，直达乐园。
你们就住在那儿，幸福地治理地上和空中，
特别是治理作为万物灵长的人类，
先使他们成为你们的奴隶，
最后杀掉他们。以我的代理人的名义去吧，
做地球上的统治者，
握有从我这里出去的无敌力量。
全靠你们的协助我才得以掌握着
这个新王国的治权，你们显示我的功勋。
只要你们好好同心协力，
就不愁地狱的事受损害；去吧，要坚强！”
他以这样的话语送走了他们，
从繁密的星座中间他们全速前进，
去扩大他们的破坏。
由于星星受了毒气冲击而变苍白了，
受了瘴气熏陶的各行星，
蒙受了真正的亏蚀。
撒旦走下大桥去，走向地狱的大门。
两边混沌波浪汹涌，吼声震天，
往返冲击桥墩，嘲笑他的愤激。
撒旦走过那一直大敞着的，
没有守卫的地狱大门，
四边荒凉的景像迎面而来。
因为被派坐守在那里的飞离了职守，
飞到上面世界去了，
其余的都退到万魔殿的围墙附近，
地狱深处，即被撒旦譬作明星，
被夸耀的鲁西弗王位所在的都城去了。
大军团正在那里张头探脑，
首领们在开会讨论，派出使者，
深恐魔王会遭到不测。
这是他在临行时所吩咐过的，
他们一一照样办了。
正如鞑靼人退出俄罗斯，
越过雪原，经过阿斯特拉坎，
或像波斯王逃离新月之角土耳其，
从阿拉丢尔的全部荒漠地界撤退，
退到吐利斯或卡斯滨一样。
这些从天界坠落的大军退到都城的周围，
严加戒备，使一望无际的地狱边界
成为一片荒芜，在那里翘首
等待他们的大冒险家
尽早从另一世界侦探归来。
他以天军最低级士兵的姿态，
从众人中间隐蔽地走过去，
从地狱的大殿门口进到里面，
偷偷地登上他的高座，
在华丽的天灵盖之下，
高台的上端，帝王的光彩四射。
霎时间，他坐下来，静静地环顾四周：
终于，他那灿烂的头颅，
比星光更加灿烂的形像，
好像从云中崭露头角，
那是他坠落后所残留的余辉，
或者是伪装的光辉。突然见此光辉，
地狱的群众全都惊呆了，
见是全能的领袖归来了，
于是四处欢声一片。
正在开会议论的头领们从黯淡的议会中站起来，
匆匆向外赶，带着同样的喜悦走近他，
祝贺他。他用手势叫他们稍安毋躁，
用话语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诸位王、公，有势、有德、有权的，
你们将得到的占有物，除了权利，
还有我这回得来的意外的收获；
我这次回来召集你们，
向你们宣布这个成功，
将要胜利地领导你们走出这个令人诅咒、
憎恨的地狱，灾难的住处，
暴君羁绊我们的监狱；
现在要像个主人去占有一个广大的世界，
和我们的故乡天国相差无几。
那是我经过千辛万险才得来的。
关于我所做的事，所受的烦恼，
怎样艰苦地渡过混沌界，
那可怕、空虚、渺茫、无边无垠的大深渊，
真是一言难尽；现在为了你们的光荣的进军，
在那上面‘罪’和‘死’已经筑起了大路。
但我曾跋涉于陌生的路途，
不得不飞行在没有路的渊面上，
闯进了无始的‘夜国’，
混沌的腹地，他们为了隐瞒秘密，
投诉于至高的命运，大吵大闹，喧闹震天，
妨碍我的陌生旅程，
我千方百计去寻找新造的世界，
就是那传闻已久，在天上盛传的新造世界，
一个具有惊人完善组织的地方。
安置在乐园中的人，
因为我们被流放而得到幸福。
我假意赞美创造主而骗了她；
使你们更加惊奇的是仅仅用一个苹果。
上帝发怒了，真是可笑！
他把自己所喜爱的人和世界的一切都抛弃了，
丢给‘罪’和‘死’，就是交给我们。
我们不经劳苦、危险或惊恐，
就能在其中自在逍遥地居住，
像人统治万物一样，统治人。
的确，我也受到了他的审判，
实际上受到审判的不是我而是残忍的蛇，
我借了它的形像去欺骗人和牲畜。
他给我的是敌意，拿来放在我和人之间，
说我将咬伤他的脚后跟，
而他的子孙将会不时打破我的头以作报复。
要获得一个世界，
损伤或更多痛苦的代价是免不了的。
你们已经听了我的报告，群神们，
现在只有起而进入至福，难道还有别的吗？”
他说完之后，稍立片刻等待全体的鼓掌喝彩声，
响彻他的耳朵；事与愿违，
只听得四围都响起了无数的舌头
发出责骂声和咝咝声。他惊诧不已，
但接着令人惊异的是他自己；
他觉得他的脸被拉长，变得又瘦又尖，
他的双臂被肋骨缠绕，双腿相缠，
终于摔倒下来，腰部落在地上，
变成一条巨大的蛇，虽经挣扎，
终归徒劳，他被一种更大的力量支配着，
照着审判所定的刑罚，
变成他犯罪作案时的形状。
他想说话，但变成双叉的舌头，
只能发出咝咝声，搅拌声；
他那些大胆叛逆的从犯们都同样变为蛇了。
满堂都充满了咝咝的噪声，
充塞着首尾交错的怪物：
蝎子，毒蛇，可怕的两头蛇、
角蛇、水蛇、忧郁的海蛇、热病蛇等等。
即使在蛇发女神滴血的地方，
或在蛇岛上，也没有如此众多的蛇密集在一起。
但在群蛇之中他仍是最大的，
他长大成了龙，比太阳在派索谷用
粘土造的派松巨龙大了好几倍，
他依然处于群蛇之上。
他们全都随着他出发，来到原野上，
在那里有从天上坠落的叛军残部在警戒着，
或者在整理队伍，器宇轩昂地等待着凯旋归来、
光荣的首长。他们所目睹的却是另一番景像，
一大群丑陋无比的蛇。
恐怖落在他们身上，可怕的同感；
他们都觉得自己也变成了眼前的东西；
他们的手消失了，枪枝、盾牌落下了，
躯体也倒下了，悲惨的咝咝声像是传染病，
连续不断，他们都落到同样悲惨的下场，
和他们的罪与罚相当。这样，
他们意料中的喝彩声，
变成了咒骂的咝咝声，
胜利变成耻辱，从他们自己的嘴喷向自己身上。
当他们变形的时候，按照上帝的意志，
在近旁生长出一片丛林，
加重他们的刑罚，
像在乐园里结出美丽的果实，
作为夏娃的诱饵一样。
他们定睛熟视这个奇异的情景，
心想，禁树不只一棵而是很多，
借以增加他们更多的灾祸和耻辱；
但在焦渴和饥饿的逼迫下，
明知是陷阱，却又饥渴难忍，
他们蟠蜷堆叠起来爬上树去，
密集地坐在树上，比墨其拉蛇的发绺儿还更拥挤。
他们贪得无厌地采摘那些美丽果实，
像采食所多玛城被焚处，
沥青海边的苹果一样。
然而这是更大的欺骗，触觉不但受骗了，
而且味觉也受骗了，为了充饥，
他们便高兴地狼吞虎咽起来，
孰料这竟不是水果而是苦灰，
他们高声叫着啐吐出那怪味。
他们为饥渴所逼，几做尝试，
几次都觉得恶心，多么令人作呕的怪味，
也只好让满口的煤渣折磨着双颚。
一次又一次地他们陷入同样的妄想，
不像他们只上他们所战胜的人一次当。
他们这样忍受长期的饥饿和不停的呵叱，
直到允许恢复原形时；
有人说为了挫伤他们飞扬跋扈的
骄气和诱惑人的喜悦，
他们受命每年在固定的几天中，
忍受年夏一年的屈辱。
但异教徒中却传播着另一种传说：
一条叫做奥非安的蛇和他的
老婆幼里诺姆赢得了人类，
他的老婆可能就是统治无限疆域的夏娃，
她最初统治俄林普斯那雄伟的神山，
而最终却被萨吞和奥甫丝所驱逐；
然后生下了狄克忒安的育芙。
与此同时，那地狱守门的一对
很快到达了乐园，“罪”
从前在那儿曾以行动得势过，
如今却躬身定居于此；
“死”在她后面迟疑不定地走着，
只是还不曾骑上他的灰色马；
“罪”这样对他说：
“撒旦的孙子，无所不胜的‘死’啊！
对我们的帝国你有什么看法？
虽然来之不易，但比起看守在地狱黑暗的门旁，
默默无闻，肚子半饥半饱，不是好多了吗？”
“罪”的儿子“死”马上回答道：
“对于永远苦于饥饿的我，
无论地狱、乐园或天国都一样，
哪儿食物最多，哪儿最好。
这里的食物虽多，
但总觉得不足以喂饱胃囊，
这个皮肤松弛的巨体。”
这乱伦的母亲回答他说：
“你不妨把这些花、草和果实先吃了；
其次吃一切的走兽、飞鸟和鱼类，
暂且做为低级食品，尽量吃完
‘时间的镰刀’所割下的东西；
等到我通过全族住到人类中去时，
熏陶他们的思想、容貌、言语和行为，
烹调他，给你作最美味的饵食。
说罢，他们各奔前程，去毁灭万物，
至少把它们弄成必灭的，
而且早些毁灭早晚要毁灭的。
面临此景，全能的天帝便从超越列圣的
高位上对伟大的天族发出这样的声音：
“看那些地狱的群狗，
一心只想破坏，糟踏那边的世界，
那是我煞费苦心创造了的，
本来可以保持原状，只因人的蠢笨，
引进这些破坏的暴徒，
他们如此轻而易举就进去，
而且取得这么高的地位，
目空一切，让我的敌手耀武扬威，
还以为是我的愚蠢所致，
地狱的王和仆从们也这样看，
他们讥笑我，以为我兴致大发，
送给他们这一切，
轻易地向他们的暴政让步；
却不知我呼唤地狱的群狗来舔舐人间污秽罪孽，
落在纯净东西上面的污和渣滓，
直到腐肉碎骨塞饱胃囊以至胀破的程度。
我喜爱的儿呀，你用胜利的铁腕一扔，
罪和死，以及血口大开的坟墓，
都被扔过混沌界而堵住地狱的入口，
封闭住那些贪婪的颚；然后，
天地更新，纯净复存，成为圣洁，
将永远不受污染。到那时，
对他们两个的咒语将威力大发。
他说完时，天上的听众齐声高唱“哈利路呀”，
犹如海浪般汹涌澎湃，大众一起唱道：
“多么正直的道路啊！
对您创造的万物所下的命令多么公正啊！
难道有谁能削弱您呢？其次赞美神子；
人类的救赎者，由于他，
新天新地将为万代兴起，或从天而降。”
他们唱这支歌时，造物主点名叫出强力天使，
交给几种相应的任务。
太阳最先受命如此移动而照光，
给地球以严寒和酷暑，
从北方带来衰老之冬，
从南方带来夏至的酷暑。
对于洁净清纯的月亮也布置了任务，
对于其他五星，
则指定其他行星的运转路线和位置，
就是十二宫的六分之一，四分之一，
三分之一，毒宫的对座，
并规定何时会出现不祥的接连位置，
还要指点恒星，当于何时发挥坏的作用，
什么与日同升降，掀起狂风暴雨来扰乱。
对于风，要它们各从其方位，
何时用暴风雨扰乱海、空、陆地，
都作了规定；雷电，何时轰鸣，
恐吓暗空也有规定。有的说，
他命令天使扭转地极，
比太阳的轴心倾斜二十多度，
他们尽力推斜了中心的球。
有的说，太阳被命令从黄道向右转，
往上升到双子宫、伴同七曜姊妹星的
金牛宫和夏至线上的巨蟹宫，
然后急剧转下，经过狮子宫、处女宫、
天秤宫，深入到山羊宫，目的是为了
给各国土地的季节带来变化。
否则春天将永驻地球开花微笑，
除了极圈以外的人们，昼夜相等；
而在两极，昼夜常驻为了弥补他的距离，
太阳低垂，看来总是在地平线上回转，
使人难辨东和西，因此从寒冷的
艾斯托替兰到南方马格兰的低地，
雪都不得下降。太阳为了要照耀那禁果，
好像有意躲避席斯特斯的宴席而改变了航道；
否则，住着人的世界，即使无罪，
也逃避不了比今天更加刺骨的
严寒和灼肤的酷暑。
这些变化在天上虽然很慢，
但在海上、地上也一同发生变化——
如星星的毒气，腐蚀有毒的云雾，
炎热的蒸汽等等。现在来自诺龙北加的
北部和撒模特北海岸的冰、雪、雹和暴风，
冲破他们牢不可破的铜的地牢，北风、
东北风、呼啸吼叫的西北风、西北北风，
翻山倒海，驱逐南来的逆风而颠覆它，
从赛拉里昂山上黑压压的
云层吹来的南风和西南风，
以及凛冽呼啸，横吹的东南风和西南风。
暴行首先从这些无生物开始了；
但“罪”的长女“不和”
首先由于强烈的反感，把“死”
带进无理智的东西中。如今，
兽和兽，鸟和鸟，鱼和鱼开始了战斗。
大家都不再吃草而互相厮杀吞食。
而且很多东西不怕人，却躲避他，
或以残酷的形像，冷眼见他过去。
这些都是外加的悲惨事件，
亚当从荫蔽的暗处看到了这一些，
他沉没于悲哀之中。
但内心觉得的却是更坏的事，
在澎湃大海的风波中漂荡，
他用凄苦的哀诉，希望卸下重负：
“啊，真是喜极生悲！
难道这就是这个光荣新世界的结局吗？
我原是那无上的光荣，
现在祝福成了诅咒，
原先上帝那无上幸福的面庞，
现在对我隐蔽了。如果事情至此，
那也罢了，我承担并接受我所该承担的。
可是这还不够，我的一饮一食和后代子孙，
都将受到无限的诅咒。啊，曾听说过：
‘繁殖吧，增加人口吧！’
可是现在萦绕在身边的是
‘死吧！’落在我头上的除诅咒之外，
还能增添，繁殖什么呢？
今后因我而得祸的世世代代的人，
难道不对我大加诅咒吗？
‘我的远祖毁坏了我的生活，
因此我要感谢亚当’。
这感谢将成为咒骂。这样，
我自己的咒诅将永存，
而子孙的一切咒骂都要一起倾泻在我身上，
像自然的重量都感应到重心一样。
啊，乐园短暂的快乐，
将要付出无休无止的灾祸为代价！
造物主啊，难道我曾要求您
用泥土把我造成人吗？
难道我曾哀求您从黑暗中救出我，
把我安置在乐园之中吗？我想，
如果我不适宜生存，
不如让我回归到原来的尘土去。
我愿意放弃或归还你施与我的一切，
因为我达不到您的要求，
无法具备您所要求的美德。
刑罚已足以惩罚我的过失，
为什么加给我没有止境的灾难呢？
您的正义令人费解；
其实我这样争论已经太晚了。
不管怎样，当这些条件提出时，
当时就该拒绝，你竟接受了。
哪有像你先欣赏善良，
然后挑剔条件吧？虽然没有你的
上帝许可就造了你，
如果你的儿子背叛你，责备你，反对你：
‘你为什么生我？我不要出生，’
那时你会怎么办？
你能容许他这样傲慢无礼，
口出狂言吗？况且你没有选择的余地，
只能按照自然的需要而生了他。
上帝选择并造你做他的创造物，
他的创造物要为他服务，
给你的恩惠是出于他的善心，
对你的刑罚是公正的，
是根据他的意志行使的。
就这样吧，我服从，他的命定很好。
我来自尘土，终将归于尘土。
啊，什么时候都行！今天他判决，
该立即执行，为什么拖延，
延长我的生命呢？为什么又以死相玩弄，
在没有死的痛苦中继续折磨我呢？
按照判决，让我死去，
变成没有知觉的泥土多么好呀；
我死了，如同投进母亲的怀抱，
多么幸福呀！在那儿，我休息，
安睡，他的可怕声音不再侵袭着我的双耳。
对我和我的子孙，
不再有因害怕更坏的事而产生的恐惧，
不再用痛苦的预想来责备我。
然而，我还有一个疑问，
我不会彻底死去，因为纯净生命的气息，
上帝吹入人身中的灵气，
不可能和泥土的身体同归于尽；
那么，在坟墓里或其他凄凉的地方，
又死又活，有谁能知道这种情况？
果然如此的话，实在可怕！
但为什么呢？犯罪的只是生命的活气；
那么，死的又是什么呢？
除了生命和罪。身体本来就没有生命，
也没有罪呀，因此我就得完全死去：
这就解开了疑问，
因为这没有超越过人的智慧。
万物的主宰是无限的，
难道他的怒气也是无限的吗？
反正人不是这样，他命定必死。
难道能在有限而必死的人身上加以无限的愤怒吗？
他能叫不死者去死吗？
那将会是奇怪的矛盾，证据是苍白的，
对上帝自己来说，想必不会如此。
难道为了愤怒，他便在受刑罚者身上，
把有限无限延长，
用以满足他那永不满足的严酷吗？
要那样，便是他的宣判被无限扩大到
土地和自然的法则以外去了，
自然的法则促使其他一切的动因
都要在物质适应的范围内运动，
而不是扩展到自身力量以外去。
虽然如此，死不像我所想的那样，
是夺去感觉的一击，
而是自此永无绝期的悲惨，
无论我的内部或外部充满了无穷无尽的悲苦。
哎，那恐怖，笼罩在我毫无防御的头上。
‘死’和我永不分离；我也不只自己，
子子孙孙都诅咒我。子孙们呀，
我本该有一大笔遗产留给你们；
啊，我自己却耗尽它，
没有留给你们的东西了！
这样剥夺了你们的继承权，
你们怎能不变祝福为诅咒呢？
啊，因为一个人的犯罪，
全人类都要被判罪，即使他们没有罪？
可是他们全都腐败了，
心地、意志都腐化了，
不但在行为上，而且在意志方面也和我一样，
还能生出更好的吗？
他们怎会被允许站在上帝面前呢？
我终究要向上帝力争，非澄清不可。
我的一切空话和各种理由，
虽经转弯抹角，最终也只能导致伏罪。
一切腐败都源于我，一切罪责，
彻头彻尾都应由我承担。
上帝的愤怒也这样！
多么愚蠢的愿望！
你负重力强于地球吗？
你虽然和那坏女人分担了这罪责，
但仍沉重于整个世界。这样，
你所愿、所怕的，全毁了，
和逃难时的希望一样灰飞烟灭了，
结论是罪罚是空前的，
只有撒旦的与之相差无几。
啊，我被良知逼进了何等恐怖的深渊，
没有出路，只能从深处坠入更深的渊底！”
亚当这样自怨自艾自叹。
那是万籁俱寂的一夜，
不像人类坠落以前那样明朗、
凉快、柔和了，而是伴着黑压压的天空，
多么潮湿，多么可怕的夜啊，
在他忏悔的良知上，
那幽暗用双重的恐怖表现一切。
在地上，冰冷的地上，
他伸腰躺下，不断咒骂他的创造主，
自从犯罪被判决以后，
被死刑的执行几度延迟。他说：
“为什么不让我早点死，
给我那渴望的一击，
结束我的生命呢？
难道真理不守信用，
神圣的正义不求事实？
‘如今竟求‘死’不得，
神圣正义也姗姗来迟。
森林啊，泉水啊，山岗、溪谷、树荫啊！
先前我在你们的荫下所教的歌曲，
竟得到极其不同反响的回音。”
夏娃心怀哀愁、独自坐着，
她见亚当如此苦恼，便走近去，
想用温柔的话语挑起他的激情，
却遭到了他严厉的训斥：
“别出现在我面前，你这条蛇！
这个名字和你很相配，你和他联盟，
同样虚伪可憎，你的体态像蛇，
你的和颜悦色显示内心的诡诈，
告诫其他造物今后要警惕你，
免得姿色中隐藏的地狱虚伪毁了他们。
我原本是幸福的，要是没有你；
要不是你的骄矜和浮夸的虚荣，
在最危险的时刻，不听从我的告诫，
不重视对你的怀疑，一心只想打败一切，
甚至恶魔，和他一较高低。
孰料一遇见了蛇，就被愚弄、诱骗了，
你被他骗，我被你骗，
我本信任你，认为你冰雪聪明，
意志坚定，思想成熟，
足够抵御一切袭击的；
却不知道只是虚有其表，
没有真能耐，整个是从我的肋旁取出来的，
是扭曲的肋骨，是我不幸的左肋，
如果这部分是多余的话，
拔出来扔掉就算了，
为什么上帝，聪明的创造主，
最高天上的神明，
竟会在地上造出这样小巧玲珑的东西，
大自然的美的瑕疵；
若只造男人和天使来不造女人，
充满世界，用其他方法来繁殖人类的后代，
那该有多好呢！
这个祸水一降下来，
便一发不可收拾，
地上无数的祸乱，
都是由于女性的罗网，
和那些与女性结亲者之间的瓜葛：
或者因为找不到合适的对像，
只好将就将就，结果给他带来不幸和错误；
或者两情相悦，却为父母所阻挡；
或者选中了佳丽，却晚了一步，
被自己憎恨的无耻情敌夺走了。
这就是制造人世间无穷灾害，
破坏家庭和平生活的因素。
他转过身去，不再说了，
夏娃没有反驳，眼泪流个不停，
头发散乱，谦卑地伏在他脚下，
抱住他的双腿，恳求丈夫的和解，
并且这样进行她的辩解道：
“不要这样抛弃我，亚当！
我对你真诚的爱，皇天明鉴，
对于你，我满怀尊敬，
我在无意中犯了天条，
被不幸地欺骗了。
我抱住你的双膝，恳求你，
不要在这烦恼缠身的时候，
夺去我赖以生存的力量和支柱——
你的温和容颜，你的帮助还有你的忠告。
没有你，我到哪儿去呢？
在哪儿可以维持我的生活呢？
我们活着，即使是短短的时间，
让我们二人和睦相处，
二人一起，共同受害，
共同对敌，就是那残忍的蛇，
他嫁祸给我们。
不要为了这个不幸事件而恨我，
我是毁了，我比你更加可悲；
二人都犯了罪，但你只背叛了神，
但我不但背叛了神，还背叛了你，
我要回到审判的地方去，
用哭声震撼天庭，苦苦哀求，
从你头上转移全部罪名，
全部归在我身上，
你这些灾祸全源于我，
上帝愤怒的惟一正确目标是我，是我。”
她哭完了，从认罪、悲痛，
到她一直俯伏着不动，
心平静下来，她那恭顺的态度，
使亚当动了恻隐之心。一会儿，
他心想：先前，她是他的生命，
他惟一的慰藉，现在俯伏于他的脚下，
苦恼万分，向他要求和解，帮助；
如此美眷，消除了他的暴怒，
好像解除了武装，便用温和的话鼓励她：
“愿将全部罪罚落在自己身上，
这是你没有自知之明而作过分的愿望，
和你从前一样，一向粗枝大叶；
啊，先承担你自己的部分吧，
上帝的全部怒气是承受不了的，
你所觉得的只是极小部分，
连我的不高兴你都承受不了呢！
如果祈祷能够改变神的法令，
我将比你跑得更快，
用更高的声音呼吁，
请求把全部刑罚落我头上，
宽容你的柔弱无知，
赦免柔弱的女性，一切罪责归我，
由我出面扛下。起来吧，
我们不要再争，够了，
不要再互相责备了。
从此相互怜惜，减轻所负担的悲愁吧。
照我看来，今天所宣告的死，
不会立刻来临，
要在缓刑中增加我们的痛苦，
长期的死的痛苦将延续到
我们不幸的子孙身上！”
夏娃的心情恢复了，如此答道：
“亚当呀，悲苦的经验，
使我知道刚才我说的话有很多错误，
在你听来，简直轻如鸿毛。
虽然我是坏人，重新得到你的欢迎，
还有希望重新得到你的爱，
这是我心中惟一的期冀，
不管是生，是死，
我不安的心中所想的都不向你隐瞒：
我思想，我们的苦难可得结束，
困苦艰难也容易挨过，容易选择。
想到我们的子孙令人忧伤而愁肠百结，
他们一生下来就蒙受一定的灾祸，
终于淹没于死，可怜地承受先祖的不幸，
我们把自己亲生的送到这个可诅咒的世界上来，
成为悲苦的族类，受尽艰难困苦之后，
成了那丑恶怪物的食物。
在这不幸的族类未受孕之前或未生之前，
别让它来到这个世界，这主权在你，
你绝种吧：这样，‘死’就上当，
找不到饵食，只能啃我们二人的
老骨头以满足他那辘辘饥肠，
如果你认为克制谈情、说爱、顾盼、
体贴和甜蜜的拥抱很难，
在爱娇面前无法控制想入非非的话，
那是可悲的，要受痛苦的折磨，
为了我们自己和子孙，
不如一下子就从忧惧中解放出来，
我们马上就去找‘死’吧，
如果找不着，就用我们自己的手结束自己吧。
何必还站在恐惧之下战栗，
表示除死以外没有其他的结束！
我们有权用各种各样的方法去死，
最快捷的是用毁灭去破坏毁灭。
她说到这里，便打住了。
可能是被激烈的失望打断了。
她的脸颊如死人一般苍白，
她一心只想着死。
但亚当并没有被她说动了，
反而怀着更加热切的更好的希望，
决心去劳动，他这样回答夏娃：
“夏娃呀，你藐视人生和幸福，
证明你身上具有比你所蔑视的
更崇高更优美的东西；但是，
因此而产生自我毁灭的思想，
那就毁灭了你原有的出色思想，
你的蔑视也就包含着忧愁和后悔
失去你极度爱着的生命和幸福。
如果是痛苦达到极点，妄想死，
那就是想要逃避已宣布的罪罚，
勿庸置疑，上帝来会采用比先发制人
更加聪明的办法来发泄他的报复怒火。
我更怕的不是那掠夺成性的死，
不会放过由于我们被宣判付出的痛苦；
而是这样顽固不化的行为，
会挑起至尊者更大的愤怒，
让死永驻于此。因此我们必须去
探寻更加妥当的办法；依我所见，
得先回忆一下判语中的：
‘你的种子要打伤蛇的头’；
多么可悲的赔偿！我推想，
这无疑是因为我们的大敌撒旦，
以蛇的形像出现来欺骗我们。
粉碎他的头，确实是报仇雪恨。
如果依你的建议，把我们
自己毁灭或者绝种的策略，
就会失去复仇的机会；
这样就使敌人逃脱罪责，
反而在我们身上加以双倍的刑罚。
你就别再提自暴自弃和自愿绝种的话了，
那是表示我们的彻底绝望，
而只意味着怨恨和高傲，见识短，
也意味着对上帝的反抗，
拒绝他正当地放正我们颈上的轭。
要想一想，当他听到并审判我们时
是多么心平气和，多么温情脉脉，
没有发怒也没有责骂。
我们想要即刻毁灭，
那是意味着要当天就死，
那么，你看吧，你的惩戒只是
怀胎和生产的痛苦，孩子出生后，
马上偿还你欢喜，怀胎的成果。
对我的刑罚也只是斜睨一下大地，
说我必须劳动才能得食。
这有什么不好呢？懒惰本是坏事；
我可以靠劳动养活自己。
他不让严寒和酷暑损伤我们，
每时每刻都关心我们，
他连我们没有要求的东西，
都准备好了，还亲手拿衣裳覆盖在
我们可耻的身上。他审判时同情有加。
若是我们向他恳求，恩赐便更多了，
他会竖起耳朵，他的心将倾向于怜悯，
将教授我们避免严酷的季节、
雨、雪、冰、雹的方法，
在这座山上显现出天色的各种变化，
当潮湿的风儿狂吹，
扰乱这些美丽、茂盛树木的秀发时，
叫我们找个更好的隐蔽处，
找个更暖和的地方去舒活我们冻僵的手足。
当红日落山，寒夜来临之前，
经反射而聚拢的光线，燃烧干燥的物体，
或用两物相摩擦而取火的方法，
譬如刚才的丛云杂揉，
在风的推挤下，发生剧烈的冲撞，
迸出闪电，火焰斜喷下来，
燃烧枞树、松树等多油的树皮，
像是补充了太阳的光线，
从远方送来舒适的热气。
这样用火或别的办法，
在我们犯下过错时，就用
灾难的方法教我们祈祷，请求慈悲。
这样，我们就不必担惊受怕度过这一生，
他会安慰我们，直到最后，回到尘土，
那是我们最后回归故乡安息。
最好还是到神审判我们的地方去，
毕恭毕敬地伏在他面前，
谦卑地承认自己的错误，
乞求宽恕，用眼泪洒遍大地，
用叹息声充塞天空，
而这些皆出自真正悔改的心，
无伪的悲哀，谦卑的歉意。
无疑地，他会大发慈悲，
回心转意，变不高兴为高兴。
在他盛怒到极点时，
也不过庄严满面；在他高兴时，
还有什么呢？除了光辉的善意、恩惠、慈悲之外。”
我们悔罪的先祖如此一说，
夏娃也一同忏悔：
二人便去原先神对他们审判的地方，
毕恭毕敬地俯伏在神座面前，
一同忏悔，请求饶恕，泪洒大地，
叹息声充满空中，真诚的悲哀忏悔的心情，
以及谦卑的歉意表露无余，毫无虚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