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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风筝的人

根据传统,索拉雅家里会举办订婚宴会,也就是所谓“食蜜”仪式。之后是
订婚期,一连持续几个月。随后是婚礼,所有费用将由爸爸支付。

    我们全部人都同意索拉雅和我省略掉“食蜜”仪式。原因大家都知道,虽然
没人真的说出来:爸爸没几个月好活了。

    在筹备婚礼期间,索拉雅和我从无独处的机会——因为我们还没有结婚,甚
至连订婚都没有,那于礼不合。所以我只好满足于跟爸爸一起,到塔赫里家用晚
餐。晚餐桌上,索拉雅坐在我对面。我想像着她把头放在我胸膛上,闻着她的秀
发,那该是什么感觉呢?我想像着亲吻她,跟她做爱。

    为了婚礼,爸爸花了三万五千美元,那几乎是他毕生的积蓄。他在弗里蒙特
租了个很大的阿富汗宴会厅,老板是他在喀布尔的旧识,给了他优惠的折扣。爸
爸请来了乐队,给我挑选的钻石戒指付款,给我买燕尾服,还有在誓约仪式要穿
的传统绿色套装。

    在为婚礼之夜所做的全部乱糟糟的准备一幸好多数由塔赫里太太和她的朋友
帮忙——中,我只记得屈指可数的几件事。

    我记得我们的誓约仪式。大家围着一张桌子坐下,索拉雅和我穿着绿色的衣
服——伊斯兰的颜色,但也是春天和新起点的颜色。我穿着套装,索拉雅(桌子
上惟一的女子)蒙着面,穿长袖衣服。爸爸、塔赫里将军(这回他穿着燕尾服)
还有索拉雅几个叔伯舅舅也坐在桌子上。索拉雅和我低着头,表情神圣而庄重,
只能偷偷斜视对方。毛拉向证人提问,读起《可兰经》。我们发誓,在结婚证书
上签名。索拉雅的舅舅,塔赫里太太的兄弟,来自弗吉尼亚,站起来,清清他的
喉咙。索拉雅曾告诉过我,他在美国生活已经超过二十年。他在移民局工作,娶
了个美国老婆。他还是个诗人,个子矮小,鸟儿似的脸庞,头发蓬松。他念了一
首献给索拉雅的长诗,那是草草写在酒店的信纸上。“哇!哇!亲爱的沙利夫!”
他一念完,每个人都欢呼起来。

 


    我记得走向台上的情景,当时我穿着燕尾服,索拉雅蒙着面,穿着白色礼服,
我们挽着手。爸爸紧挨着我,将军和他太太在他们的女儿那边,身后跟着一群亲
戚,我们走向宴会厅。两旁是鼓掌喝彩的宾客,还有闪个不停的镜头。我和索拉
雅并排站着,她的表弟,亲爱的沙利夫的儿子,在我们头上举起《可兰经》。扬
声器传来婚礼歌谣,慢慢走,就是爸爸和我离开喀布尔那天晚上,玛希帕检查站
那个俄国兵唱的那首。

    将清晨化成钥匙,扔到水井去

    慢慢走,我心爱的月亮,慢慢走

    让朝阳忘记从东方升起

    慢慢走,我心爱的月亮,慢慢走

    我记得我们坐在沙发上,舞台上那对沙发好像王位,索拉雅拉着我的手,大
约三百位客人注视着我们。我们举行另外的仪式。在那儿,人们拿给我们一面镜
子,在我们头上覆上一条纱巾,留下我们两个凝望彼此在镜子中的容颜。看到镜
子中索拉雅笑靥如花,我第一次低声对她说我爱她。一阵指甲花般的红晕在她脸
庞绽放。

    我记得各色佳肴,有烤肉,炖肉饭,野橙子饭。我看见爸爸夹在我们两个中
间,坐在沙发上,面带微笑。我记得浑身大汗的男人围成一圈,跳着传统舞蹈,
他们跳跃着,在手鼓热烈的节拍之下越转越快,直到有人精疲力竭,退出那个圆
圈。我记得我希望拉辛汗也在。

    并且,我还记得,我寻思哈桑是不是也结婚了。如果是的话,他蒙着头巾,
在镜子中看到的那张脸是谁呢?他手里握着那涂了指甲花的手是谁的?

    2 点左右,派对从宴会厅移到爸爸的寓所。又上一轮茶,音乐响起,直到邻
居叫来警察。一直到了很晚,离日出不到一个小时,才总算曲终人散,索拉雅和
我第一次并排躺着。终我一生,周围环绕的都是男人。那晚,我发现了女性的温
柔。

    索拉雅亲自提议她搬过来,跟我和爸爸住在一起。

    “我还以为你要求我们住到自己的地方去。”我说。

    “扔下生病的叔叔不顾?”她回答说。她的眼睛告诉我,那并非她为人妻之
道。我亲吻她:“谢谢你。”

    索拉雅尽心照料我的爸爸。早上,她替他准备好面包和红茶,帮助他起床。
她递给他止痛药,浆洗他的衣服,每天下午给他读报纸的国际新闻报道。她做他
最爱吃的菜,杂锦土豆汤,尽管他每次只喝几勺子。她还每天带着他在附近散步。
等到他卧床不起,她每隔一个小时就帮他翻身,以免他得褥疮。

    某天,我去药房给爸爸买吗啡回家。刚关上门,我看见索拉雅匆匆把某些东
西塞到爸爸的毛毯下面。“喂,我看见了。你们两个在干什么?”我说。

    “没什么。”索拉雅微笑说。

    “骗人。”我掀起爸爸的毛毯。“这是什么?”我说,虽然我刚一拿起那本
皮面的笔记本,心里就知道了。我的手指抚摸着那挑金线的边缘。我记得拉辛汗
把它送给我那夜,我13岁生日那夜,烟花嘶嘶升空,绽放出朵朵的火焰,红的,
绿的,黄的。

    “我简直无法相信你会写这些东西。”索拉雅说。

    爸爸艰难地从枕上抬起头:“是我给她的,希望你别介意。”

    我把笔记本交回给索拉雅,走出房间。爸爸不喜欢见到我哭泣。

    婚礼之后一个月,塔赫里夫妇、沙利夫和他的妻子苏丝,还有索拉雅几个阿
姨到我们家吃晚饭。索拉雅用白米饭、菠菜和羊肉招待客人。晚饭后,大家都喝
着绿茶,四人一组打扑克牌。索拉雅和我在咖啡桌上跟沙利夫两口子对垒,旁边
就是沙发,爸爸躺在上面,盖着毛毯。他看着我和沙利夫开玩笑,看着索拉雅和
我勾指头,看着我帮她掠起一丝滑落的秀发。我能见到他发自内心的微笑,辽阔
如同喀布尔的夜空,那些白杨树沙沙响、蟋蟀在花园啾啾叫的夜晚。

    快到午夜,爸爸让我们扶他上床睡觉。索拉雅和我将他的手臂架在我们的肩
膀上,我们的手搭在他背后。我们把他放低,他让索拉雅关掉床头灯,叫我们弯
下身,分别亲了我们一下。

    “我去给你倒杯水,带几片吗啡,亲爱的叔叔。”索拉雅说。

    “今晚不用了。”他说,“今晚不痛。”

    “好的。”她说。她替他盖好毛毯。我们关上门。

    爸爸再也没有醒来。

    他们填满了海沃德清真寺的停车场。在那座建筑后面光秃秃的草坪上,乱七
八糟地停放着众多轿车和越野车。人们不得不朝清真寺以北开上三四条街,才能
找到停车位。

    清真寺的男人区是个巨大的正方形房间,铺着阿富汗地毯,薄薄的褥子井然
有序地排列着。男人们把鞋脱在门口,鱼贯进入房间,盘膝坐在褥子上。有个毛
拉对着麦克风,诵读《可兰经》的章节。根据风俗,我作为死者的家人坐在门边。
塔赫里将军坐在我身边。透过洞开的大门,我看见轿车越停越多,阳光在它们的
挡风玻璃上闪耀。从车上跳下乘客,男人穿着黑色的西装,女眷身穿黑色的衣服,
头部则笼罩白色面纱。

    《可兰经》的经文在屋子里回荡,我想起爸爸在俾路支赤手空拳和黑熊搏斗
那个古老的传说。爸爸毕生都在和熊搏斗。痛失正值芳年的妻子;独自把儿子抚
养成人;离开他深爱的家园,他的祖国;遭受贫穷、屈辱。而到了最后,终于来
了一只他无法打败的熊。但即便这样,他也绝不妥协。

    每轮祷告过后,成群的哀悼者排着队,他们在退出的时候安慰我。我尽人子
之责,和他们握手。他们之中大多数人我素未晤面。我不失礼节地微笑,感谢他
们的祝愿,倾听他们提到爸爸时的言语。

    “……帮我在泰曼尼盖了房子……”

    “……保佑他……”

    “……我走投无路,他借钱给我……”

    “……他与我一面之缘,帮我找到工作……”

    “……他就像我的兄弟……”

    听到这些,我才明白自己的生活、身上的秉性有多少是来自爸爸,才知道他
在人们的生命中留下的烙印。终我一生,我是“爸爸的儿子”。如今他走了。爸
爸再也不会替我引路了,我得自己走。

    想到这个,我不由害怕。

    早些时候,在公共墓地那块小小的穆斯林墓区,我看着他们将爸爸放到墓穴
里面。毛拉和另外一个男人开始争论,在下葬的时候究竟该引用哪段《可兰经》
经文才算正确。若非塔赫里将军插手,他们一定闹得不可开交。毛拉选了一段经
文,将其颂读出来,鄙夷地望着那个人。我看着他们将第一铲泥土丢进爸爸墓穴,
然后走开。我走到墓园的另一边,坐在一株红枫树的阴影下面。

    最后一批哀悼者已经致哀完毕,清真寺人去楼空,只有那个毛拉在收起麦克
风,用一块绿布裹起《可兰经》。将军和我走进黄昏的阳光中。我们走下台阶,
走过一群吸烟的男人。我零星听到他们谈话,下个周末在尤宁城有场足球赛,圣
克拉拉新开了一家阿富汗餐厅。生活已然在前进,留下爸爸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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