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索拉雅结婚之后,花草和强尼·卡森不再那么受宠了。我成了雅米拉阿
姨生活中的新欢。跟将军防人之心甚强的外交手腕——我继续喊他“将军大人”,
他甚至都没纠正我——不同,雅米拉阿姨毫不掩饰她有多么喜欢我。首先,她细
数身上病痛的时候,我总是专心聆听,而将军对此充耳不闻。索拉雅告诉我,自
从她母亲中风之后,每次心悸都是心脏病,每一处关节疼痛都是风湿关节炎发作,
每一次眼跳都是中风。我记得第一次,雅米拉阿姨给我看她脖子上的肿块。“明
天我会逃课,带你去看医生。”我说。将军笑着说:“那么,你干脆退学不去上
课算了,我的孩子,你阿姨的病历就像鲁米的著作,厚厚好几册呢。”
但她发现,我不仅是听她诉说病痛的好听众。我深信不疑,就算我抓起来复
枪杀人越货,也依然能得到她对我毫不动摇的怜爱。因为我治愈了她最大的心病,
我使她免受折磨,摆脱了每个阿富汗母亲最大的恐惧:没有门户光彩的人来向她
的女儿提亲。那她的女儿就会独自随着年华老去,无夫无子,无依无靠。凡是女
人都需要丈夫,即使他扼杀了她唱歌的天赋。
并且,从索拉雅口中,我得知了在弗吉尼亚发生的事情的细节。
我们去参加婚礼。索拉雅的舅舅,沙利夫,替移民局工作那位,替他儿子娶
了个纽瓦克的阿富汗女孩。婚礼举行的宴会厅,就是半年前我和索拉雅成百年之
好的地方。我们站在一群宾客之中,看着新娘从新郎家人手中接过戒指。其时我
们听到两个中年妇女在谈话,她们背对着我们。
“多么可爱的新娘啊,”她们中一个说,“看看她,那么美丽,就像月亮一
般。”
“是的,”另外一个说,“而且还纯洁呢,品德良好,没有谈过男朋友。”
“我知道,我告诉你,男孩最好别和他表姐那样的女人结婚。”
回家路上,索拉雅放声大哭。我把福特驶向路边,停在弗里蒙特大道的一盏
路灯下面。
“事情已经过去了,”我说,撩拨着她的秀发,“谁在乎呢?”
“这太他妈的不公平了。”她嚎叫道。
“忘掉就好。”
“她们的儿子晚上到酒吧鬼混,寻欢作乐,搞大女朋友的肚子,未婚生子,
没有人会说半句闲话。哦,他们只是找乐子的男人罢了。我不过犯了一次错,而
突然之间,所有人都开始谈论清白和尊严,我一辈子将不得不背负这个罪名,抬
不起头来。”
我伸出拇指,从她下巴抹去一颗泪珠,就在她的胎记上方。
“我没跟你说,”索拉雅说,眼里泛着泪花,“那天夜里,我爸爸掏出一把
枪。他告诉……那人……说枪膛里有两颗子弹,如果我不回家,他就一枪打死他,
然后自杀。我尖叫着,用各种各样的话骂我爸爸,跟他说他无法将我锁上一辈子,
告诉他我希望他去死。”她又哭起来,泪水沾满嘴唇。“我真的对他那么说,说
我希望他去死。”
“他把我带回家时,我妈妈伸臂抱住我,她也哭起来了。她在说话,可是我
一句也没听清,因为她口齿不清,说话含混。于是我爸爸将我带回我的房间,令
我坐在化妆镜前面,给我一把剪刀,不动声色地叫我把头发都剪下来。我剪的时
候,他就在旁边看着。”
“一连好几个星期,我都没有出门。而当我走出去的时候,无论走到哪里,
我都能听到有人窃窃私语,或者那是想像出来的。四年过去了,那个地方离这儿
三千英里,而我还能听到这些话。”
“让他们去死。”我说。
她破涕为笑,说:“提亲那夜,我在电话里把事情告诉你,原以为你会改变
主意。”
“没有什么能改变,索拉雅。”
她微笑起来,握住我的手。“能够找到你我真幸运。你和我遇到的阿富汗男
人都不同。”
“让我们永远别提这个了,好吗?”
“好的。”
我亲亲她的脸颊,驶离路边。我边开车边寻思自己何以与众不同。也许那是
因为我在男人堆中长大,在我成长的时候,身旁没有女人,从未切身体会到阿富
汗社会有时对待女人的双重标准。也许那是因为爸爸,他是非同寻常的阿富汗父
亲,依照自己规则生活的自由人士,他总是先看社会规范是否人情入理,才决定
遵从还是拒绝。
但我认为,我不在乎别人的过去,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由于我自己也有过去。
我全都知道,但悔恨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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