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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风筝的人

   1990年年初,法莎娜又怀孕了。也是在这一年,盛夏的时候,某天早晨,有
个身披天蓝色长袍的女人敲响前门,她双脚发抖,似乎孱弱得连站都站不稳。我
问她想要什么,她沉默不语。

    “你是谁?”我说。但她一语不发,就在那儿瘫下,倒在车道上。我把哈桑
喊出来,他帮我把她扶进屋子,走进客厅。我们让她躺在沙发上,除下她的长袍。
长袍之下是个牙齿掉光的妇女,蓬乱的灰白头发,手臂上生着疮。她看上去似乎
很多天没有吃东西了。但更糟糕的是她的脸。有人用刀在她脸上……亲爱的阿米
尔,到处都是刀痕,有一道从颧骨到发际线,她的左眼也没有幸免。太丑怪了。
我用一块湿布拍拍她的额头,她睁开眼。“哈桑在哪里?”她细声说。

    “我在这里。”哈桑说,他拉起她的手,紧紧握住。

    她那只完好的眼打量着他。“我走了很久很远,来看看你是否像我梦中见到
那样英俊。你是的。甚至更好看。”她拉着他的手,贴近她伤痕累累的脸庞。
“朝我笑一笑,求求你。”

    哈桑笑了,那个老妇人流出泪水。“你的笑是从我这里来的,有没有人告诉
过你?而我甚至没有抱过你。愿安拉宽恕我,我甚至没有抱过你。”

    自从莎娜芭1964年刚生下哈桑不久就跟着一群艺人跑掉之后,我们再也没人
见过她。你从来没见过她,阿米尔,但她年轻的时候,她是个美人。她微笑起来
脸带酒窝,步履款款,令男人发狂。凡是在街上见到她的人,无论是男的还是女
的,都会忍不住再看她一眼。而现在……

    哈桑放下她的手,冲出房子。我跟着他后面,但他跑得太快了。我看见他跑
上那座你们两个以前玩耍的山丘,他的脚步踢起阵阵尘土。我任他走开。我整天
坐在莎娜芭身边,看着天空由澄蓝变成紫色。夜幕降临,月亮在云层中穿梭,哈
桑仍没回来。莎娜芭哭着说回来是一个错误,也许比当年离家出走错得更加厉害。
但我安抚她。哈桑会回来的,我知道。

    隔日早上他回来了,看上去疲累而憔悴,似乎彻夜未睡。他双手捧起莎娜芭
的手,告诉她,如果她想哭就哭吧,但她不用哭,现在她在家里了,他说,在家
里和家人在一起。他抚摸着她脸上的伤疤,把手伸进她的头发里面。

    在哈桑和法莎娜照料下,她康复了。他们喂她吃饭,替她洗衣服。我让她住
在楼上一间客房里面。有时我会从窗户望出去,看见哈桑和他母亲跪在院子里,
摘番茄,或者修剪蔷薇篱笆,彼此交谈。他们在补偿所有失去的那些岁月,我猜
想。就我所知,他从来没有问起她到哪里去了,或者为什么要离开,而她也没有
说。我想有些事情不用说出来。

    1990年冬天,莎娜芭把哈桑的儿子接生出来。那时还没有下雪,但冬天的寒
风呼啸着吹过院子,吹弯了苗圃里的花儿,吹落了树叶。我记得莎娜芭用一块羊
毛毯抱着她的孙子,将他从小屋里面抱出来。她站在阴暗的灰色天空下,喜悦溢
于言表,泪水从她脸上流下,刺人的寒风吹起她的头发,她死死抱着那个孩子,
仿佛永远不肯放手。这次不会了。她把他交给哈桑,哈桑把他递给我,我在那个
男婴耳边,轻轻唱起《可兰经》的经文。

    他们给他起名索拉博,那是《沙纳玛》里面哈桑最喜欢的英雄,你知道的,
亲爱的阿米尔。他是个漂亮的小男孩,甜蜜得像糖一样,而性子跟他爸爸毫无二
致。你应该看看莎娜芭带那个孩子,亲爱的阿米尔。他变成她生活的中心,她给
他缝衣服,用木块、破布和稻秆给他做玩具。他要是发热,她会整晚睡不着,斋
戒三天。她在锅里烧掉一本回历,说是驱走魔鬼的眼睛。索拉博两岁的时候,管
她叫“莎莎”。他们两个形影不离。

    她活到他四岁的时候,然后,某个早晨,她再也没有醒来。她神情安详平静,
似乎死得无牵无挂。我们在山上的墓地埋了她,那座种着石榴树的墓地,我也替
她祷告了。她的去世让哈桑很难过——得到了再失去,总是比从来就没有得到更
伤人。但小索拉博甚至更加难过,他不停地在屋里走来走去,找他的“莎莎”,
但你知道,小孩就是那样,他们很快就忘了。

    那时——应该是1995年——俄国佬已经被赶走很久了,喀布尔依次落在马苏
德[Ahmad Shah Massoud (1953~2001),20世纪80年代组织游击队在阿富汗潘
杰希尔谷地抗击苏联游击队,1996年后为北方联盟领导人之一] 、拉巴尼[Burhanuddin
Rabbani (1940~),阿富汗政治家,1992年至1996年任阿富汗总统] 和人民圣
战者组织手里。不同派系间的内战十分激烈,没有人知道自己是否能活到一天结
束。我们的耳朵听惯了炮弹落下、机枪嗒嗒的声音,人们从废墟爬出来的景象也
司空见惯。那些日子里的喀布尔,亲爱的阿米尔,你在地球上再也找不到比这更
像地狱的地方了。瓦兹尔·阿克巴·汗区没有遭受太多的袭击,所以我们的处境
不像其他城区一样糟糕。

    在那些炮火稍歇、枪声较疏的日子,哈桑会带索拉博去动物园看狮子“玛扬”,
或者去看电影。哈桑教他射弹弓,而且,后来,到了他八岁的时候,弹弓在索拉
博手里变成了一件致命的武器:他可以站在阳台上,射中院子中央水桶上摆放着
的松果。哈桑教他读书识字——以免他的儿子长大之后跟他一样是个文盲。我和
那个小男孩越来越亲近——我看着他学会走路,听着他牙牙学语。我从电影院公
园那边的书店给索拉博买童书——现在它们也被炸毁了——索拉博总是很快看完。
他让我想起你,你小时候多么喜欢读书,亲爱的阿米尔。有时,我在夜里讲故事
给他听,和他猜谜语,教他玩扑克。我想他想得厉害。

    冬天,哈桑带他儿子追风筝。那儿再也没有过去那么多风筝大赛了——因为
缺乏安全,没有人敢在外面待得太久——但零星有一些。哈桑会让索拉博坐在他
的肩膀上,在街道上小跑,追风筝,爬上那些挂着风筝的树。你记得吗,亲爱的
阿米尔,哈桑追风筝多么在行?他仍和过去一样棒。冬天结束的时候,哈桑和索
拉博会把他们整个冬天追来的风筝挂在门廊的墙上,他们会像挂画像那样将它们
摆好。

    我告诉过你,1996年,当塔利班掌权,结束日复一日的战争之后,我们全都
欢呼雀跃。我记得那晚回家,发现哈桑在厨房,听着收音机,神情严肃。我问他
怎么了,他只是摇摇头:“现在求真主保佑哈扎拉人,拉辛汗老爷。”

    “战争结束了,哈桑,”我说,“很快就会有和平,奉安拉之名,还有幸福
和安宁。再没有火箭,再没有杀戮,再没有葬礼!”但他只是关掉收音机,问我
在他睡觉之前还需要什么。

    几个星期后,塔利班禁止斗风筝。隔了两年,在1998年,他们开始在马扎里
沙里夫屠杀哈扎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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