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如何回答那个问题。尽管上个星期天出现了小小的奇迹。
7 个月前,也就是2001年8
月某个温暖的日子,我们回到家里。索拉雅到机
场接我们。我从未离开这么长时间,当她双臂环住我脖子的时候,我闻到她头发
上的苹果香味,意识到我有多么想念她。“你仍是我的雅尔达的朝阳。”我低声
说。
“什么?”
“没什么。”我亲吻她的耳朵。
随后,她将身子蹲到跟索拉博一样高,拉起他的手,笑着对他说:“你好,
亲爱的索拉博,我是你的索拉雅阿姨,我们大家一直在等你。”
我看到她朝索拉博微笑,眼噙泪水的模样,也看到假如她的子宫没有背叛主
人,她该会是什么样的母亲。
索拉博双脚原地挪动,眼睛望向别处。
索拉雅已经把楼上的书房收拾成索拉博的卧房。她领他进去,他坐在床沿。
床单绣着风筝在靛蓝的天空中飞翔的图案。她在衣橱旁边的墙上做了刻度尺,标
记英尺和英寸,用来测量孩子日益长高的身材。我看到床脚有个装满图书的柳条
篮子,一个玩具火车头,还有一盒水彩笔。
索拉博穿着纯白色衬衣,和我们离开之前我在伊斯兰堡给他新买的斜纹粗棉
裤,衬衣松松垮垮地挂在他胛骨毕现的瘦削肩膀上。除了黑色的眼圈,他的面庞
仍是苍白得没有其他颜色。现在他看着我们,神情冷淡,一如看着医院那些整齐
地摆放在他面前的装着白米饭的盘子。
索拉雅问他喜不喜欢他的房间,我注意到她竭力避免去看他的手腕,但眼光
总是瞟向那些弯曲的粉红伤痕。索拉博低下头,把手藏在大腿之间,什么也没说。
接着他自顾把头倒在枕上,我和索拉雅站在门口看着他,不消五分钟,他就呼呼
入睡。
我们回到床上,索拉雅头靠着我的胸膛睡去。在我们黑暗的房间中,我清醒
地躺着,再次失眠。清醒、孤独地陪伴我自己的心魔。
那晚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悄悄下床,走到索拉博的房间。我站在他身旁,望
下去,看到他枕头下面有东西突出。我把它捡起来,发现是拉辛汗的宝丽莱照片,
那张我们坐在费萨尔清真寺附近那夜我给索拉博的照片,那张哈桑和索拉博并排
站着在阳光下眯着眼睛似乎世界是个美好而有正义的地方的照片。我在想索拉博
究竟躺在床上将手里拿着的这张照片翻来覆去地看了多久。
我看着那张照片。你爸爸是被拉扯成两半的男人。拉辛汗在信里这么说。我
是有名分的那一半,社会承认的、合法的一半,不知不觉间充当了父亲疚恨的化
身。我看着哈桑,阳光打在他露出缺了两个门牙的笑脸上。爸爸的另一半,没有
名分、没有特权的一半,那继承了爸爸身上纯洁高贵品质的一半,也许,在爸爸
内心某处秘密的地方,这是他当成自己的真正儿子的一半。
我把照片塞回刚才发现的地方,接着意识到:刚才最后那个念头居然没有让
我心痛。我走向索拉博的房门,心下寻思,是否宽恕就这样萌生?它并非随着神
灵显身的玄妙而来,而是痛苦在经过一番收拾之后,终于打点完毕,在深夜悄然
退去,催生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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