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4期

一代报人林白水之死

作者:傅国涌

字体: 【

说:“吾乡青圃白水山是吾他日魂魄之所依也。”他由此开始生命中最后10年的艰难跋涉,心无旁骛,几乎把这10年的精力、时间、智慧全部献给了报业。
  《公言报》有替安福系说话的时候,但也发表过“有吏皆安福;无官不福安”这样的对联,“见者莫不哄堂拍案,段派知之,衔白水甚”。有时候他甚至给段祺瑞出难题,1917年春,他首先披露政客陈锦涛贿赂议员拉选票的丑闻,独家披露了原交通总长许世英在津浦租车案中贪赃舞弊的丑闻,京都舆论一片哗然。结果陈锦涛锒铛入狱,许世英畏罪辞职。1921年12月13日,他在《新社会报》发表《靳内阁的纪纲原来这样》一文,旧事重提:
  我还记得合肥(段祺瑞)当国的时代,交通总长许世英,因为他靠着合肥是他拜把的弟兄,一方又是入了国民党的党籍,所以胆子大了。办一个津浦租车的大事件,不幸给区区知道了,想尽法子,把他那租车合同抄得一份,给他一个体无完肤的批驳。在《公言报》上一登,这位矮许先生第二天就在国务会议席上,自己乖乖地告发自己,还请总理/辰人查办。以合肥那样蛮干的家伙,也不能不有三分尊重舆论,因此也就暗暗的劝他辞职。你想吧, 那时候的合肥,简直跟项城差不多远,他以总理之尊,却 不能保护一个把弟兄,可见当时北京城还有些纪纲。
  还有一位财政总长陈锦涛,也是因为五万块钱的贿 赂,给区区知道了,当天在报上一发表,陈锦涛也是乖乖 的自己在国务会议席上,自请查办。不上几天,陈氏辞了 职,就给地方厅传了进去押起来。审判结果,定了徒刑的 罪名。后来还是费了多大的劲,弄个大总统援照约法,给 他特赦出来。不然,至今还关在监狱里边哩。
  1925年12月24日,他在《社会日报》谈到这段历 史时,不无得意地说:“公言报出版一年内颠覆三阁员, 举发二赃案,一时有刽子手之称,可谓甚矣。”
  1917年这一年北京政坛像走马灯似的,你方唱罢 我登场,他发表时评《民国六年北京之所有》说,“总理 一年而九易,则政乱可知”。7月22日的《印之蒙尘》时 评,通过屡失官印,对民国上层政治极尽嬉笑怒骂之 言,发出了“印且不免于蒙尘,而吾辈乃欲求其一旦之 安适,宁非妄欤吁”的慨叹。7月23日的时评《便宜不 得》,表示不能便宜上演复辟丑剧的前清小朝廷。张勋 复辟10天前失败了,但5天前北京政府竟发布了为清 廷洗刷罪名的命令,毕竟段祺瑞、徐世昌都是前清旧 臣。《便宜不得》敢于与权贵唱反调,赢得了街头巷尾老 百姓的赞誉。此文既见忌于徐树铮,也为林纾所不满。 之后林白水还写了《无血之杀人》、《渔人得利》等辛辣 的时评。他的一篇《青山漫漫七闽路》时评,揭穿即将出 任福建省长的许世英贪赃舞弊、任用私人的老底,打破 了许的省长梦。他与安福系的裂痕自然越来越大,离开 《公言报》是必然的。
  1918年3月,他组织北京新闻记者团赴日本考察。1919年2月,“南北议和”开幕的当天,他在上海创办《平和日刊》,常常率先透露北方政府的消息。他女儿林慰君回忆“每一论出,南北和议代表拱手以听,军阀欲顾咋舌;望平街市上响晨翘首鹄立者数千,人踵相接也”。3个月后,和平会议宣告破裂,《平和日刊》随之偃旗息鼓。3月18日,林纾在《公言报》发表致蔡元培的公开信,抨击新文化运动,并辱骂蔡元培。虽然林白水不在北京,此事与他更毫无关系,但他深感内疚,觉得对不起老友。5月中旬,他回北京后,即与《公言报》分道扬镳。
  四、从《新社会报》到《社会日报》
  1921年3月1日,林白水和胡政之一起创办《新社会报》,对开4版,他为社长,胡政之为总编辑,提出“树改造报业之风声,做革新社会之前马”。但当时报纸在经济上不能独立,赖以生存的不是发行与广告,而往往是某一政治集团的津贴,军阀政府也很注意控制舆论。林白水与安福系打过很长时间的交道,对他们的黑幕了如指掌,“议论个人长短,或揭人隐事,‘涉及权贵私德问题,形容备至,不留余地’。他常常把犀利的笔尖指向政府财政机关,利用内幕新闻敲竹杠,他打算向人要钱,就指名大骂一顿,‘给钱就不巧,决不恭维”’(赖光临《七十年中国报业史》)。甚至连与他向来友好的,也刁;为他“笔下所饶恕”。权贵们又怕他,又恨他。当时曾任财政次长、总长的李思浩回忆,对《新社会报》“要给以相当数目的资助”,胡政之对此不满,感到“北京办报易受压迫”,担心被牵连进去,不久即南下上海办国闻通讯社去了。果然1922年2月《新社会报》就因披露吴佩孚搬用飞机炸弹和盐余公债的黑幕,被警察厅勒令停刊,只生存了一年多。
  两个月后(1922年5月1日),《社会日报》面世,林白水在复刊词中说:“蒙赦,不可不改也。自今伊始,除去新社会报之新字,如斩首级,示所以自刑也。”
  1923年1月,教育总长彭允彝献媚军阀,破坏司法独立,德高望重的北大校长蔡元培奉行“不合作主义”,于18日辞职离京,引发了北京学界的驱彭风潮。21口,林白水在《社会日报》刊出一篇述评新闻,大标题为:
  北京城圈以内之绝大风潮
  议长政客与学生宣战
  副标题也很醒目:
  皮鞭枪把击伤无数青年
  重伤待毙者二十余人
  何所谓人道何所谓法治
  与恶魔宣战者靡惟学界
  教育界之惯激及其表示
  直点议长吴大头(景濂)之名。
  1月27日,他在时评《否认》中盛赞蔡元培的为人,“若彼攻击之者,更无一人足以比拟蔡氏于万一”,坚决表示“吾人对于现政府与议会绝对的否认”。
  1月28日,他在《告知识界》时评中说:
  就眼前之司法被蹂躏,教育被破坏两问题,我们知识界要群起作积极消极的应付,积极方面,就是唤醒全国的舆论,促起全国各界的注意,用大规模的示威,推倒程克(司法总长)彭允彝(教育总长)……消极方面,就是凡属知识界的人物,对于现政府各机关职务,就应立刻引退(全体罢工)……因为知识界要是全体罢工,我敢信政府一定担不起。无论如何,总要屈服。……
  同时对北京8个大学宣布独立、不听命于教育部之举大为称赞。《社会日报》与权势力量短兵相接,站到了时代的最前面。2月22日,新春伊始,在一片“恭喜”声中,他发表时评《恭喜,张内阁,快点倒下去》,接着他连续发表《缓急倒置》、《请看某部之大拍卖》等文,“今之北京政府,可谓完全不懂事家伙凑在一堆,自名曰政府,自号曰中央,犹复不知羞耻地自谥‘合法’。”他说议会、政府成了“拍卖行”,大小官吏“都有定价”,明日张胆,卖官鬻爵。林白水寸管在手,通过《社会日报》这个舆论的平台无所顾忌地批评时政,指斥权贵。
  各路军阀、议员、政客、官僚相互之间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但他们对林白水的恨是一致的,《社会日报》成为他们的眼中的芒刺。2月28日,《社会日报》“紧急新闻”栏刊出一篇《吴大头之进项》,骂吴景濂“塞外的流氓、关东的蛮种”,披露了曹锟送他3万元、送副议长张伯烈1.1万元等丑闻。6月,又揭穿了曹锟贿选总统,每个议员每月津贴600元、每张选票5000元大洋等内幕,大大地触怒了当权者,结果报馆被封3个多月,林白水也被囚禁了3个多月,罪名是妨碍总统选举行为。但他没有被压倒。
  1924年秋天,冯玉祥反戈发动北京政变,当了1年零20多天总统的曹锟黯然下台,成了阶下之囚。两天后(11月4日),林白水发表时评《哭与笑》,将那些窃据要位、贪得无厌的军阀、政客戏弄了一番。11月10日,在时评《请大家回忆今年双十节》中,他从不可一世的吴佩孚、曹锟惨败的事实出发,得出了“武力靠不住,骄横乱暴贪黩之可危”的结论,警告“继曹吴而起的军事当局”,“尽可以就拿曹吴这一幕电影写真,来当教科书念罢了”;“孙中山所以敢于只身北来,……就是他抱个三民的主义,能得一部分的信仰罢了。……要是没有主义,单靠兵多地盘广,那末曹吴的兵,曹吴的地盘,何曾不多不广,为什么不及三礼拜,会弄得这样一塌糊涂?”这是一篇文采斐然而有见识、有胆气的大文章。
  2月31日,孙中山扶病进京,林白水连续发表《吾人对孙中山先生的敬意》、《时局与孙中山》、《欢迎孙中山》等时评。孙中山的死使他陷入悲痛之中。
  五、从“卖文字办报”到以身殉报
  从《新社会报》到《社会日报》前后5年,是林白水办的报纸中历时最久的一份。除了无情地鞭笞上层社会的黑暗,他亲身在街头巷尾接触底层社会,力图通过自己的报纸传达民间的呼声,关心底层疾苦,注重社会新闻成为《社会日报》不容忽略的一个特点,“举人生日用社会消息,无不笔而出之”。他亲自采写的一篇关于洋车夫的报道,“都门中下社会胥为震动,报之销路飞涨,日以数百份汁”,真正做到了“树改造报业之风声,做革新社会之前马”。《国闻周报》第3卷第30期称其为“苍头异军突起,报界风尚为之一变。”老牌的《东方》杂志第32卷第13期说:“北京之中央公园,夏日晚凉,游人手报纸而诵者,皆社会日报也。”
  1925年7月3日起,他在《社会日报》副刊“生春红”每期登载《林白水卖文字办报》的广告:
  《社会日报》自出世以迄今日,已满三年,耗自己之心血,不知几斗;糜朋友之金钱,不知几万。艰难缔造,为社会留此公共言论机关,为平民作一发抒意见代表,触忌讳、冒艰除,所不敢辞。然为资力所扼,发展无望,愧对读者。……计不得出,唯有出卖其自以为能之文与字,藉资全活。
  接着他又刊出了“润例启事”。但也有史料表明,1925年北京政府以“宣传费”名义给全国125家报馆、通讯社发津贴,分“超等者”、“最要者”、“次要者”、“普通者”4等,《社会日报》和邵飘萍的《京报》都属于“超等者”6家中,每月可得津贴至少300元。林的女儿回忆,家中佣人最多时有10人,家庭教师有5位,房子有四五个院子、三四十间,而且他酷爱金石砚台,经常收买各种名砚,要维持这样的生活无疑需要大量的金钱。这是林白水生活的一面;另一面他时时以“公共言论机关”为念,在腐朽黑暗、险象环生的北京独立支撑《社会日报》,以他无比犀利的笔“发抒意见”也是事实。
  这年12月1日,正值北京《晨报》馆被捣毁,《社会日报》差点被砸,林白水也收到威胁信。他在《社会日报》登出《白水启事》:“今则年逾五十,家徒四壁,一子一女,学业未成,外对社会,内顾家庭,犹多未尽之责,迭承亲友劝告,勿以言论召祸。自今日起,不再执笔为文……”当天时评栏的署名即由“白水”改为“记者”。
  当时的北京新闻界,“报馆,不下百十家,通讯社,亦不下百十处。讯以同通,文以同载,篇章抄袭,意兴寡索,其志在骗乞津贴。挂名部曹,藉此以为媒者不必说,即号称大报日出三大张,亦不过多载‘呢”么’等新文,‘呀’‘呵’等新诗,其艰奥难读,其于典漠誓训,非浅学者所能共喻”(1925年12月21日《社会日报》);“无私无党,直言不讳者,白水一人而已。观其时评,无论任何军阀、任何政客、任何士民,有好坏处,莫不良心驱使,力加戒勉,且聪明绝顶,料事如神”(1925年12月10日《社会日报》)。他“信手拈来,借成妙谛;其见诸报章,每发端于苍蝇臭虫之微,而归结及于政局,针针见血,物无遁形”(《东方》杂志第32卷第13期)。“词严义正,道人所不敢道,言人所不敢言”,“污吏寒心,贪官打齿”,“对一般恶官僚,

[1] [3]

部编版语文 免费提供大量在线阅读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