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4期

一代报人林白水之死

作者:傅国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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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头棒喝;对一般新青年,痛下针砭”,人称“透骨见血,铁肩辣手”。
  难怪在他声明“不再执笔为文”后5天里就收到200多封读者来信。有人甚至说:“我们每日拿出脑血换的八枚铜元,买一张《社会日报》,只要读一段半段的时评,因为他有益于我们知识的能力。”从12月6日到27日的22天中,他在《社会日报》每日一栏,一共发表了57封读者来信。
  他从热情的读者那儿汲取了力量,感到无比的感奋。12月20日,他再刊出《白水启事》:“这半个月之内,所收到的投书,大多数是青年学生,都是劝我放大胆子,撑开喉咙,照旧的说话。我实在是感激的很,惭愧的很。世间还有公道,读报的还能辨别黑白是非,我就是因文字贾祸,也很值得。”不料一语成谶。
  当天的时评又署上了“白水”之名,他的笔像投枪一般掷了出去。在随后几天的时评中,他对段祺瑞的新内阁发起猛烈攻击。比如《陈澜生别来无恙?》、《不堪回首》挖出了两个曾被他在《公言报》骂倒的政客的老底,还以《不堪回首集》的总标题逐日刊登《公言报》揭露他们丑闻的报道,使这两个新任总长臭不可闻。“新闻记者应该说人话,不说鬼话;应该说真话,不说假话!”他的新闻评论实践了自己“说人话”、“说真话”的诺言。
  1926年4月16日,直奉军阀进城以后,他还发表时评赞扬冯玉祥秩序井然撤出北京。这一见面礼自然引起军阀的忌恨。4月21日,他发表《合肥政治闭幕》时评。他曾在报上自白“我这些说话,是着眼在国家利益,社会安危,与军阀个人,哪些党派,可是毫无关系”。4月24日,《京报》社长邵飘萍被捕,26日在天桥惨遭杀害。黑云压城、新闻界人人自危。5月12日,他竟然在《社会日报》头版发表《敬告奉直当局》:“吾人敢断定讨赤事业必无结果,徒使人民涂炭,断丧国家元气,糜费无数国帑,牺牲战士生命,甚为不值。”5月17日,他在时评《代小百姓告哀》中批评直奉联军:
  树讨赤之旗,……但直奉联军开到近畿以来,近畿 之民,庐舍为墟,田园尽芜,室中鸡犬不留,妇女老弱,流 离颠沛。彼身留兵祸之愚民,固不知讨赤有许多好处在 后,而但觉目前之所遭之惨祸,虽不赤亦何可乐也!…… 赤党之洪水猛善未见,而不赤之洪水猛兽先来,……乌 夫,自由自汝之名以行,今之讨赤者,念之哉!
  “军既成阀,多半不利于民,有害于国。除是死不要 脸,愿作走狗,乐为虎伥的报馆,背着良心,替他宣传之外,要是稍知廉耻,略具天良的记者,那有刁;替百姓说话,转去献媚军人的道理。”这是他1926年5月26日发表的时评,今天读来依然掷地有声。6月5日,他发表署名时评《欢迎吴张者注意》,批评炙手可热的军阀,以及嗜利、逐臭的趋炎附势之徒。“报馆要替百姓说话,不去献媚军阀”与他办《中闲㈠活报》时以民为本的思想一脉相承,到什么时候都有着抹杀不厂的甘:命力。曾在他家做过家庭教师的考古学家容庚说他“视权贵蔑如也。其所办日报,抨击军阀,笔锋犀利,如挝渔阳之鼓……其身世与祢正平略同”。他并非不知道自己的危险处境,但以“说人话”、“说真话”为天职的报人,他别无选择。一篇篇时评,如同一根根芒刺扎在军阀的背上,杀机早已伏下,林白水命在旦夕。
  1926年8月6日凌晨一点,北京宪兵司令王琦诱捕了林白水。主宰北京的山东督办张宗昌想杀他可谓由来已久,起因是他在报上讥讽这位“狗肉将军”是“长腿将军”(影射他的部队遇到敌人撒腿就跑)等。直接起因则是8月5日的时评《官僚之运气》得罪了张的智囊、曾是财政次长的潘复:
  狗有狗运,猪有猪运,督办亦有督办运,苟运气未到,不怕你有大来头,终难如愿也。某君者,人皆号称为某军阀之肾囊,囚其终日系在某军阀之胯下,亦步亦趋,不离晷刻,有类于肾囊累赘,终日悬于腿间也。此君热心做官,热心刮地皮,固是有口皆碑,而此次既不能得优缺总长,乃并一优缺督办,亦不能得,……可见表面炎炎赫赫之某肾囊,由总长降格求为督办;终不可得,结果不免于刳池子之玩笑,甚矣运气之不能不讲也。
  早在1923年1月25日,林白水在《社会日报》发表《山东全省好矿都要发现了,矿师潘大少爷恭喜山东人发财》,揭露潘复贪污敛财的劣迹,使其未当成山东省长,潘早就怀恨在心。8月5日,潘复看到《官僚之运气》的当晚,先是令人给林白水打电话,要他在报上更正并且请罪,林以“言论自由,岂容暴力干涉”而断然拒绝。潘复恼羞成怒,在张宗昌面前哭诉,要求将林白水立即处死。林白水被捕的消息传出,京中友好纷起营救,杨度、薛大可等苦求张宗昌,薛大可长跪不起,王琦与潘复耳语而去。等到张宗昌同意将“立即枪决”的命令改为“暂缓执行”,凌晨2点,传来的是已执行半个小时的消息,这是潘复与王琦串通定要置林于死地。
  其实,8月6日清晨4点10分,林白水才被押赴天桥刑场,以“通敌有证”的罪名枪决(1926年8月7日《晨报》)。子弹从后脑入,左眼出。被难之时,他身穿夏布长衫,须发斑白,双目犹未全闭,陈尸道旁,见者为之酸鼻。这一天离邵飘萍被杀相距不过百日。两个著名报人因为“说人话,不说鬼话”、“说真话,不说假话”而以言获罪,在同一地点遭公开杀戮,成为中国新闻史上最悲怆的一幕,后被称为“萍水相逢百日间”(1928年北京《自立晚报》的新闻标题)。
  林白水留下的遗嘱写于8月6日凌晨4点:
  我绝命在顷刻,家中事一时无从说起,只好听之!爱女好好读书,以后择婿,须格外慎重。可电知陆儿回家照应/J、林、宝玉和气过日,所有难决之事,请莪孙、淮生、律阁、秋岳诸友帮忙。我生平不作亏心事,天应佑我家人也。
  丙寅八月七日夜四时万里绝笔
  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最放心不下他只有12岁的女儿,以致将年、月、日都写错了,他写了“丙寅”,按阴历那天是六月二十八日,阳历也不是8月7日,而是6日。从手迹来看,这份遗嘱也不是一气呵成的,“以后择婿,须格外慎重”8个字就是后加的,对他心爱的女儿的关怀之情尽在其中。林慰君说:“人家都说先父是慷慨就义,丝毫不在乎。但他内心的痛苦不知多么厉害!又有谁知道?”诚哉斯言!痛哉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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