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1期

日本求和的预谋

作者:荆植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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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我是带一点重庆消息给你,重庆征求你的意见,望你仍旧替娘家负一点责任。”周闻言站起绕室四顾。然后轻轻地说:“他们吗,他们太不把我当人了。来的人,只向我要钱,没有一句确实的话,也不见一个上得起台盘的人。我愿负责任,无从负起。”
  我说:“上得起台盘的人,大概是没摸清底细,不敢冒昧而来。”周佛然道:“这就是他们太把我不当人的证据,他们尽管来,雨农(戴笠)亲自来,我也保险决不出卖他。他在大观园,不过是平儿,我是老母面前的鸳鸯啦。把我当林之孝家的办,那可差点劲没讲场。”
  我说:“好,老母有命,你可服从。”周正色道:“自然服从。”说完他望着我,半晌不出声,似乎是陷入沉思之中。最后他说:“荆先生,你在大观园,怕莫还是刘姥姥吧,不懂真行情。”我笑说:“当真,我不过是还未进大门的刘姥姥。他们点我戏,只是利用我和你同是辰州乡亲,牺牲我于他们毫无所谓。”周说:“对啦,他们专耍弄人。立功是戴雨农的,受罪是别人的。牺牲你,牺牲我,他们都无所谓的。”周又问:“是戴雨农托你来的吗?”我说:“是戴雨农方面的人,传述老母的命令。只要你有决定的表示,他们即另派重要负责人来和你商量具体办法。”周沉吟许久,一个字一个字地答复:“不管人重要不重要,必须有老母手谕为凭。如何工作,我直接与老母通信商定,他们莫乱出主意。老母太忙,代笔人只有陈布雷的手笔,可以算数。别人嘛,我都不敢相信。”
  我把周的话笔记下来,总括为四句:“龙头出水,鸳鸯自游,东田布雨,苦海回头。”写好交周看,周笑,又陷入沉思之中,闭着眼睛,想了半天,问我道:“你的消息,如何传进去?”我说:“还不是交戴雨农的人传进去。”周说:“我正为此担心,如何传法,如何写法,先得罪了雨农,他会做鬼,要不得。”我说:“实不相瞒,我这个乡下佬,并无别的好法术。”周说:“重要话,是你写的四句。我要加一段意思,劝雨农早替自己打主意,掌握军队。他一生专搞特工,积怨太多,老头子百年后,他在二世手下,无容身之地。必须自立门户,掌握二三十万军队,才有戏唱。这一点我能帮他。他真心和我合作,我替他把南京统系下的军队,联合为一个集团,交他统带。他是男子汉,就应该有此雄心,莫专在耍弄人上面显功夫。他真心,我也真心,大家有个下场。他若耍弄我,我完了,他也完蛋。”
  我点头称善。又写下来,总括为四句:“汪汪大水中,良田三十丘,十哥早自立,吉人为之谋。”写好,交周看,周看了又看,对我说:“去年我到满洲国,会见溥仪皇帝。告别时,溥仪拉着我的手叫一声周先生。手半天不放,口里不吐一言,眼中似欲流泪。我今天也要和你握一握手,叫一声,荆先生。”说罢,他起身,伸手相握。真的不吐一言,眼中泪水,流注面颊。
  细想这番交易,于国家民族
  有何好处,未可知也
  周佛海这时陡然伤感的心境,我猜不透。不过,我早年对他十分爱重。他刚在日本帝大毕业,我即驰函招他与其同学黄汉江回湖南。黄先回,我即介绍黄到唐生智处,任水口山矿务局长。周若来,我打算介绍他做唐的秘书长。周迟迟不来,我介绍周的业师修承浩做唐的秘书长,意思是占住这个位置,留以待周。周知道,他很感激我。但那时候,他还是一个共产党员,迟迟不来想必别有原因。人事演变,今日乃以汉奸身份,与我共此秘密。他是一个聪明人,想必思前想后,感慨万端。周佛海流泪的时候,我自审茫然,无泪可流。细想这番交易,于国家民族有多少好处,未可知也。于周佛海有多少好处,未可知也。于戴雨农确实有好处。他打开了派人入南京工作的道路,铺下了收编伪军的基础。于我呢?受人利用,供人耍弄,只替自己生命行程上留下一个不可清洗的污点。
  我俩沉默一阵之后,周问我:“你来南京,是由日本军部派人送来的,他们倒底需要你做什么?我俩的交易,对日本人不能泄露半丝。但我们聚谈,你同行的日本人是知道的。他问及你我谈些什么,如何交代?”我说:“这个,我要请你安排。”周说:“他们原来的打算,是要你做什么?让我知道底细才好安排。”
  我说:“这个,我不能瞒你。他们要我与桂系通信的线索。”周闻言,微微一笑,旋又很严肃地对我批评起来了。他说:“你这些年,死心塌地,当桂系的走卒,实实在在是大错而特错。老蒋左右,你有贺贵严那样的老朋友,有戴季陶那样的老朋友。尤其是老蒋有一个心腹密友箫宣,箫对你特别好。民19年,你在湖南越狱,能够平平安安住在湖北,又能平平安安由湖北往广东,路过京沪,不出问题,都是箫宣保你的险,你不知道吗?你有这样一个好背景,到老蒋处去效力,何愁不占到一把好交椅。无奈你执意要倒在桂系怀中,桂系怎么搞得赢老蒋?你替自己打错主意了。”我恍然有悟,箫纫秋曾于我旅居香港时,亲送其一女一子至我家,拜托我照料求学。此公是有些神仙风味的人,他口不言功,救了我,我实不知道。
  周佛海批评我,我无法接受。我执意反蒋,根植在刺宋(宋教仁)一案。多年来的行动,纯系感情用事,利害得失,我无暇计。对周佛海,我无意多说理由,只回复道:“陈事不说,且说目前,我们怎么安排吧?”周说:“你找不找通信线索,我不管。我只知道,日本人想北找阎百川,南找李德邻,孤立老蒋。他们的如意算盘,是打不通的。阎百川、李德邻没有那么傻,他们有十二分对蒋不满,却有二十四分不放日本人的心。为本身利害计,他们会抗战到底,你估计如何?”
  我点头称是。周说:“我对于你事,只好装不知。你我是湖南人,见面哪能不谈湖南事。对日本人交代,就说我们磋商湖南问题好了。”我问:“怎么谈的呢?”周说:“目前日本军已在湖南占据了好几座重要城市,我们提议要在湖南成立南京系统的湖南政府。关于人选,我们曾提出了唐蟒,他们不同意。又提出了唐生明,他们未置可否。他们着重在找老一辈的人,如老翰林汪贻书,老翰林郑家溉之类。这些老先生听说都被迫自杀了。所以我曾猜想他们或者会找到仍然一个半老先生。他们没有找,我倒可以提。我装作劝你下水,你装作推脱,还要装作我俩人闹得不欢而散。省得他们疑心我们有了勾结。装要装得像,越像越好,你明白吗?”我点头笑说:“我会骂你,骂你种种恶语,你不要生气啦。”周说:“该骂,该大骂而特骂。我请你放口骂。”
  自此以后,假戏真做。肥田木帮腔劝架,我答应到汉口看形势再说。到汉口后,戏越唱越真。汉口的日本军部,约我去直接讨论,并介绍我和唐生明、程一中见面。唐程二人,据说是正在和军部商量进行步骤。我在军部几次讨论后,决定由我写一封信给在衡阳被俘的国民党军长方先觉,劝他就任伪军长职。又写一封信派人探投李宗仁先生,要他注意湘桂收复后成立独立局面,不必跟在蒋屁股后面,倚赖英美。并强调东亚人应有东亚人的团结。对于湖南,我主张缓设政府,先成立一个湖南难民救济所。两封信、一个难民救济所计划都交日本军部。我与肥田木飞回南京交涉救济所经费问题。
  肥田木告诉我,周佛海快完蛋了,
  这是极端的秘密
  我和肥田木商量之后,向南京政府要求食盐20石,储备券600万元,作创办湖南难民救济所的经费。周佛海答复储备券可以照拨,食盐只能拨1万石。要价还价,距离甚远。一次两次的交涉不调,终于当着肥田木及另一个日本译员的面,我板起面孔,骂周佛海。周佛海挨骂,面不改色,照常坚持原来的主张。那晚,我回旅社,怒气冲冲,要回上海。肥田木对于上海,有极浓厚的兴趣。我说回上海,他立即表示赞成。在上海住的那天晚上,肥田木告诉我,周佛海快完蛋了,这是极端的秘密。我惊问其故,肥田木说:“周佛海参加了英美人组织的自由人协会,军部已拿到证据。南京军部主张干掉他,上海军部还未同意。只要上海军部同意,周佛海就没有命了。此事极密,千万勿泄。”
  那天晚上,我睡不安枕。如果恰恰在我和周佛海骂架之后,周佛海身上出了事故,我做的假戏,会被误会为我下他的毒手。第二天,传来消息,汪精卫死了。汪死的内容,我不知。不过紧承肥田木告诉我秘密消息之后,有此新闻,我实在有点胡思乱想,怕莫是周佛海完蛋的前兆。
  在上海,看过汪精卫的迎灵大会,顺便一溜,溜到周佛海的心腹李丽久家,要他打电话给周佛海,派一个特别可靠人来,我有重要事告诉他。周得电话后,派一个女秘书来。我把肥田木的消息告诉她。
  之后,我向肥田木提议回广州,把汉口写信的情况告诉吉野。并言这几日南京一定因汪死而混乱,我们离开这混乱是非之场为好。肥田木同意,买得飞机票,我们即飞回广东省城。
  到广东会见吉野之后,那天晚上,肥田木像3岁小孩一样,蹦蹦跳跳,向我道喜。我问什么喜,他说:“这回由上海,同行3架飞机,那两架大型机,都被打掉了。你我幸而坐的是小型机,好险,好险。”
  事后追思,的确好险。暂且回广州湾各理各业吧。我提议,肥田木也同意。真是胡闯而去,胡闯而回。可是徐瑞霖十分满意,带着周佛海回头的条件亲自回重庆报功去了。
  徐去后,并没和我通信,他们和周佛海下一步怎么搞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周佛海兼任了上海市长,经常以上海为家,也许是害怕南京军部的日本人要下他的毒手。
  1945年秋,日本以投降终,我们在广州湾的同人,无论是工作人员也好,普通商民也好,皆以极大的欢喜,迎接抗战胜利的消息。
  责任编辑杨小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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