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2期

胡适“逼上梁山”的文学革命

作者:张家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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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几个白话的东坡,
  那不是“活文学”是什么?
  那不是“活文学”是什么?
  这首白话诗,多半是青年朋友的游戏,没想到却“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用胡适自己的话说:“竟闯下了一场大祸,开下了一场战争”。熟读唐诗宋词的梅光迪,如何能容得此等不伦不类的怪东西,读罢便勃然变色,发函兴师问罪:“读大作如儿时听《莲花落》,真所谓革尽古今中外诗人之命者!足下诚豪健哉!”这一次,梅光迪再也不顾及什么学理和风度,而是排斥所有文学革命的试验,甚至用人身攻击手法,诋毁胡适好名邀誉,“皆喜以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自豪,皆喜诡立名字,号召徒众,以眩骇世人之耳目,而己则从中得名士头衔以去焉”。他还危言耸听地说:“新潮流者,乃人间之最不祥物耳”,警告他“勿剽窃此种不值钱之新潮流以哄国人”。这些所谓“最后忠告”,在绮色佳的朋友圈中很有市场,胡适的白话诗,一时间成为笑谈。
  中国是诗的王国,胡适欲从“诗”突破,以开启文学革命的局面,确有知难而进的胆略。可是,谁曾想到,他的努力没有得到丝毫的回应,环顾左右,真有一种孤军荷戟的悲壮之感。他感到文学革命的路很长很艰难,没有百折不回的意志是不能成功的,于是,他果断地给友人去信说:“吾志决矣。吾此以后,不更作文言诗词。”他真的是这样做了,由此乃至一生,几乎再也没有做“文言诗词”,而是静下心来,认真试作白话诗。他说:“我心里最感觉失望的,是我平时最敬爱的一班朋友都不肯和我去探险。一年多来的讨论,还不能说服一两个好朋友,我还妄想要在国内提倡文学革命的大运动吗?”他真正地体味到孤独、寂寞的难受,并又试作一首白话小诗《蝴蝶》,以排遣内心的郁闷:
  两个黄蝴蝶,双双飞上天。
  不知为什么,一个忽飞还。
  剩下那一个,孤单怪可怜。
  也无心上天,天上太孤单。
  文学革命
  嘤其鸣矣,求其友声。1915年9月,历史竟会如此巧合,胡适在大洋此岸的绮色佳作诗:“新潮之来不可止,文学革命其时矣!”陈独秀在大洋彼岸的上海创办《青年》(不久改为《新青年》),鼓吹科学与民主,发动新文化运动。不久,也就是胡适处境最孤寂的时候,他的朋友、上海亚东图书馆老板汪孟邹,向他介绍陈独秀,并且给他邮寄来《新青年》,还代表陈独秀向他索稿,心情之迫切,已溢于言表:“陈君盼吾兄文字有如大旱之望云霓”,“何以至今仍然寂寂”,“陈君见面必问,炼(即汪孟邹,作者注)。将穷于应付也。”
  他们终于开始书信交往,胡适赞赏陈独秀的“写实主义”的文学主张,并且提出文学革命八项主张:“一曰,不用典。二曰,不用陈套话。三曰,不讲对仗(文当废骈,诗当废律)。四曰,不避俗字俗语(不嫌以白话作诗词)。五曰,须讲文法之结构。此皆形式上之革命也。六曰,不作无病之呻吟。七曰,不摹仿古人,语语须有个我。八曰,须言之有物。此皆精神上之革命也。”陈独秀对八项主张,除稍有个别的些微修订外,全都予以理解和接受,他激动地表示:“无不合十赞叹,以为今日中国文学界之雷音。倘能详其理由,指陈得失,衍为一文,以告当世,其业必盛。”仅隔4天,陈独秀又去一信,语气更为肯定、果敢,“文学革命,为吾国目前切要之事。此非戏言,更非空言”。并约胡适专此作一论文。胡适听到鼓舞,开始构思文学革命的论文,可是,在将文章邮寄《新青年》时,又将文章标题改为《文学改良刍议》,胡适对此有过这样的解释:“……可是我受了在美国的朋友的反对,胆子变小了,态度变谦虚了,所以此文标题但称《文学改良刍议》,而全篇不敢提起‘文学革命’的旗帜。”
  1917年1月,《新青年》发表《文学改良刍议》,陈独秀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在文后作跋语:“今得胡君之论,窃喜所见不孤。白话文学,将为中国文学之正果,余亦笃信而渴望之。吾生倘亲见其成,则大幸也!”他似乎还觉得言犹未尽,干脆接着发表《文学革命》,以为响应,文章说:
  文学革命之气运,酝酿已非一日,其首举义旗之急先锋,则为吾友胡适。余甘冒全国学究之敌,高张“文学革命”大旗,以为吾友之声援。旗上大书特书吾革命军三大主义:曰,推倒雕琢的阿谀的贵族文学,建设平易的抒情的国民文学;曰,推倒陈腐的铺张的古典文学,建设新鲜的立诚的写实文学;曰,推倒迂晦的艰涩的山林文学,建设明了的通俗的社会文学。
  1917年1月4日,蔡元培任北京大学校长,不多日,便任命陈独秀为文科学长。陈独秀极力推荐胡适任学长,去信催促其早早回国。胡适已经萌有归国之意,因为,他在绮色佳的朋友圈中太孤寂了,他要寻找新的发展空间,实施自己的文学革命的抱负,而北大“思想自由,兼容并包”的精神,正适宜这一崭新思想的发育和成长。这天,他带有挑战似地写下《伊利亚特》的一句诗:“如今我们已回来,你们请看分晓吧!”5月29日,他告别迷茫和失望,怀着别一种心情,准备着归国的行程。行前,他又作一首小诗,以表明其文学革命矢志不渝的决心:
  前年任与梅,联盟成劲敌。
  与我论文学,经岁犹未歇。
  吾敌虽未降,吾志乃更决。
  誓不与君辩,且著《尝试集》。
  北大确是新文化运动的策源地,与在美国相比真是天壤之别,不可同日而语,他在这里遇到许多志同道合的同盟者,除陈独秀大力倡导和推动外,钱玄同、刘半农、周作人等,也都撰文响应。鲁迅则以第一篇白话小说《狂人日记》,“显示了文学革命的实绩”。新文学的创作也是异彩纷呈,蓬勃发展,文学革命终于形成气候。事实上,白话文已经逐渐为国民所接受和使用,甚至政府也不得不尊重国民意识。1920年1月12日,教育部颁布命令,是年秋季起,小学一、二年级的国文改用白话文。接着,小学三年级以上、中学、大学全都改用白话文了。文学革命已宣告胜利。
  胡适在北大甚得人望,且因文学革命,而成为新文化运动的风云人物,与在美国时相比,可谓是今非昔比两重天。他是个重情感的知识者,虽是声名显赫,依然不忘故人,曾托友人约请梅光迪归国后到北大执教。可是,梅光迪却因对新文化运动持批评态度,而一口拒绝说:“决不作入京之想。”1922年1月,梅光迪参与创办《学衡》,最先在创刊上发表《评提倡新文学者》,不指名地批评胡适,“非思想家乃诡辩家”,“非创造家乃模仿家”,“非学问家乃功名之士”,“非教育家乃政客”。面对如此丧失理性的批评,胡适无意去纠缠,他说:“东南大学梅光迪等出的《学衡》,几乎专是攻击我的。”这已经不是“什么《学衡》”,而是“一本《学骂》”。1922年5月,胡适办《努力周报》,发表“好人政府”的主张,这次,他难得一次地受到梅光迪的赞同:“兄谈政治,不趋极端,不涉妄想,大可有功社会。较之谈白话文与实验主义胜万万矣。”
  他们之间学理不通,争执不休,但是,却始终无碍相互之间的友谊。1920年,梅光迪执教南开时,经济困难,向胡适求助,胡适二话没说,慷慨解囊。胡适只要到天津,必去看望梅光迪。1927年,梅光迪赴美执教,胡适由欧赴美,特意相约,重叙旧谊。抗战时期,胡适任战时驻美大使,梅光迪随浙江大学避战乱来到贵州遵义,于1945年病死遵义。抗战胜利后,胡适受友人及梅氏家属的重托,答应为梅光迪作一传记,只是由于时局迭变,传记一直没有写成。
  胡适乃雍容大度的学者,从不因文学革命的成功,而刻意渲染自己,贬低对立面,每每谈起这段荆棘之旅时,总是那么温柔敦厚,心平气和:
  我回想起来,若没有那一班朋友和我讨论,若没有那一日一邮片、三日一长函的朋友切磋的乐趣,我自己的文学主张决不会经过那几层大变化,决不会渐渐结晶成一个有系统的方案,决不会慢慢的寻出一条光明的大路来。……后来他们的坚决反对,也许是我当时的少年意气太盛,叫朋友难堪,反引起他们的反感来了,就使他们不能平心静气的考虑我的历史见解。但是,因为他们的反驳,我才有实地试验白话诗的决心。……一班朋友做了我多年的“他山之错”,我对他们,只有感激,决没有丝毫的怨怼。
  
  责任编辑杨小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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